孤女孤刃
慢慢走回破南角儿的沈怀冰一进了门,支撑着脊梁骨在外面佯装公府小姐的气势一下子颓了。
她走进屋子里,摸索着在桌子上的旧茶壶里倒了杯冷茶,无知无觉地喝了,坐在椅子上,麻木呆滞,一直坐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动了,梦游似的爬回床上,卷进被子里,睡了过去。一开始有奴仆的,但奴仆欺负她,她也懒得与人打交道,没多久仆妇们都自请离去,人人传她性子骄纵暴虐奇怪,渐渐地也没人再派送到她院子里来了。
没有存在感的她,在府里消失个几天有什么要紧,也没必要去请安,没得被人看见了烦。小时候她什么也不懂,去三姐姐的屋子里找三姐姐玩,当天就被教养嬷嬷带去祖母面前,祖母握着她的手说:“冰儿啊,以后你别去三姐姐那屋。”
沈怀冰不解,她分辩说:“我只是去找姐姐玩”。
祖母扔开了她的手,没有再解释,只冷淡地告诉她不必再去。
她懂了,不需要理由,她只是不被欢迎。
后来有一天她忘了,跟着三姐姐进去了,三舅母正在窗前刺绣,三舅母招招手喊她,她不明所以走过去,三舅母一把抓起她的手,拿针狠狠在她手上扎了几十下。
她被吓到了,愣住了,她不明白,她甚至哭不出来。
她去找母亲,母亲听了之后只是嗯了一声,怪她:“那你以后别去了”。
虽说是母亲,现在她却不允许称呼母亲,那是国公府大小姐,名义上她的姑母。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往日很少能看到母亲,直到有一天家里的长辈来告诉她,以后不要叫母亲“母亲”了,要叫她“姑母”。
沈怀冰也不问为什么了,她只沉默地照做,只有照做,听话,不惹麻烦,她才能得到好脸色。所谓好脸色,就是被人忽视。
倏忽十年过去了,在这个国公府里,她是个外人,却也没有归处。
麻木地坐着时候,她似乎浑身都在重复当时那灼烧的痛,她也问自己为什么要兵行险招,如此鲁莽做这种给人下毒以邀功的事?
可她没有机会,与后院创造关系必须一击必中,恩情一定要足够大才能使她被记住。她没有办法。
她天生对草药气味敏感,闻到就能分辨大部分配料,翻遍了大量古书,又钻着狗洞出去买药材种子悄悄种在院中。身量逐渐长成后,狗洞钻不出去了,便想了这李代桃僵的法子混在奴仆中出府去。
其实本朝民风开化,并不限制女子出行,只是她身无长物且不受喜欢,被人瞧见了徒生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阅遍医书,不爱钻研医术,偏对毒药感兴趣。医术有什么用呢,沈怀冰觉着人早晚是要死的,治不治的,有什么意思呢。
可让别人死却是件难事,是件自保的大事。
研制出的那些毒药,她不是没试过,她悄悄扔进了锦鲤池子里,府里有一段日子锦鲤总是莫名其妙的翻肚皮,人们责怪下人喂食没数,把鱼撑死了。她佯做不知。
活着对她来讲,已然是件难事。别人的苦楚,她再难共情。
假如今日她拼死吞下牵机,能够以此来震住后院人,无论他是谁,都可以帮到她,她只要在他心上狠狠划一道印子,她知道没有人会忘了她。她是美的,沈怀冰很清楚,因为她的容貌,她曾经被几个姐姐故意推进湖里,故意推到大铁门上,甚至趁她熟睡划花她的脸,至今还留下几道疤,在阳光强烈直射的时候,明晃晃的划破她的脸。可即便如此,她依旧美。只要留下印子,只要被人记得,此人日后就可以为她所用。
所以她咽了下去。
也唯有自己身中剧毒,才能平息他被她下毒的怒气。让他感觉平衡,继而心生怜悯,再生亏欠。一而再,再而三。
当她故意用盈盈一双泪眼望着他,捕捉到他脸上那转瞬即逝的错愕,她心里已经稳了:他不会让她死。这才敢放心的把药吞下去。
她赌赢了。
“沈怀冰,你又赢了一次。”
她照着镜子梳妆,对自己说。
要想伤敌一千,甚至要自损两千,她就像一把没有手柄的孤刃,忍着满手血,正中敌人心窝。
而被人惦记、甚至算计了好几番的后院神秘人,威名赫赫百川宫的宫主,此刻正在川流亭里翻看刚送上来的线报,沈五娘,沈家大爷的幼女,排行最末,生性顽劣,叫人苦不堪言。
嗤笑一声,他随手把纸在指尖一捏,碎成粉末,手一扬随风飞了。
“你相信一个生性顽劣的幼女,会做得出这么狠辣的事吗?青鸟,去查,避着点人”。
青鸟明白,这是要瞒着国公爷。
待她回来之后,往日懒懒散散的宫主,竟在灯下出神了一刻之久,昏黄的灯光拉得他影子好长,在树影下纠缠,显得张牙舞爪。
半晌,他又用那清润盈满笑意的嗓音说到:“罢了,既然承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