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
十月|
误会这个东西从古至今人人都有,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中就结下了,双方互相不理解却又不肯多问一步,一半出于自尊,一半出于害怕。我们往往最担心的东西都是自己最在乎的,而害怕矛盾并非是误会,而是事实如此。
民国十一年的秋季,林昳对人情冷暖漠不关心,程北钧不善表达、言词闪烁、喜怒无常。那晚我和程北钧就是如此结下了误会,只可惜这个故事是由我的角度来讲述,每个人只能看见自己的视角所发生的,那时候我们都孩子脾气,看不清自己的内心,我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他,一直到后来的离别之际都在试着理解他。
那天晚上,我站在家门外,目送着程北钧在夜色里渐渐离开,三儿跟着他一言不发,时不时回过头对我露出歉意的眼神。半分钟前,程北钧和我告别,我问他住在何处,他说我没有必要知道,因为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他冷冰冰的语气让我反感。之前,我从未对他粗鲁的态度表示过真正的厌恶,可是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我没有挽留,只是嘱咐他注意伤口,不要发炎。他点点头,眼角有淡淡的红晕。我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在他身上浪费念头了。
第二天吃早茶的时候,父亲在饭桌上冷不丁地说:“我一个老朋友的儿子没几天就要成亲了,听说女方是昳儿的同学。”
“谁?”我问。
父亲说是吴沛莲。
我很诧异,上一次看到她还是在张蕴如的生日会上,怎么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嫁人了。
听父亲言语,吴沛莲要嫁的人是轮渡公司的老板,男方年纪比她大很多,之前已经娶过一任妻子,但是半个月前死了。吴家家产微薄,老爷太太年事已高,她还有一个弟弟,出了名的嗜赌成性、不求上进。将年幼的女儿嫁给这有权有势的人家,比起婚姻,听起来更像是一种买卖。
哥哥:“曹桀?他不是五十多岁了吗?吴姑娘应该和小儒差不多大吧,也太小了,还是个孩子……”
我问哥哥,吴沛莲的未婚夫人怎么样,哥哥竟说:“曹桀粗鄙不堪、狂妄自大,还是好色之徒。你们好歹同学一场,那姑娘也是可怜。”
想到吴沛莲,平时一贯盛气凌人尖酸刻薄的样子,如今就这么入了虎狼窝,恐怕永生永世是出不来了。
父亲却说,吴家能和曹家攀上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虽然曹无帮的儿子毛病很多,但能有几个有出息的男子是完美的……吴家人也该满意了才是。”
“不过昳儿,你放心好了,爹爹我可不会像她老子一样。”父亲露出久违的笑,“我以后可要给咱家昳儿寻一门体面的婚事。”
他的一番话让我毛骨悚然。
“爹,其实我暂时还没有考虑这些事情。”我说。
“早嫁人也好,也能让你规矩些。你如今主意多了,大晚上也能跑出家门,一出去就是几个时辰,危险不说,传出去可不叫人笑话?。”
耳熟能详的言论,我踌躇着该怎么解释。
可是父亲并未深究,只是依旧说着一番大道理教育我,喋喋不休。说实话,我确定父亲不会让我走吴沛莲的路,因为他是个假冒伪善,极其要面子的人,他畏惧别人说他将利益看得比亲情重,说他把女儿当作筹码,他只是不想留下话柄。
吴沛莲的婚礼定在礼拜日的晚上,听人家说是十月份最适宜结婚的日期。我自然没有去。张蕴如参加了,她在第二天的学堂从头到尾给姑娘们细细描述了一遍,她说那酒店有多豪华,鲜花有多漂亮,喝着上好的酒,吃着最贵的菜,吴沛莲的西式婚纱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是镶嵌满钻石,穿着婚纱的她美丽的无与伦比。
身旁的姑娘们无不露出向往的神情,要求张蕴如一遍一遍重复吴沛莲头纱的层数,即使张蕴如已经复述过,还是央求她绘声绘色描述出来,好似在做梦一般,怎么都听不够。
过了一会,先生来了,让我们读英文。我捣了捣张蕴如:“她怎么样?”
“谁?”
“吴沛莲啊。”
张蕴如抬头打量一圈旁边人,埋下脑袋戳戳我的胳膊:“也只有你在乎,她不怎么开心,下了台还哭。”
“我就知道。诶,你那么爱说,我还以为你和她们一样没心没肺的。”
张蕴如嗤笑:“她们既然爱听,我便多说一点是了。”
我觉得她很有意思。
“别看书了,这学堂早就名存实亡,算半个茶话会了,也就你还在学,每次还最后一个走。你可真乖。”
我其实不是乖,只是看书可以转移注意,不用费尽心力胡思乱想,而且比起外面的世界,学堂很清静,我喜欢清静。
张蕴如喊我下午一起看电影。她突如其来的邀请在我意料之外,之前我们一直只是普通的同学,唯一较近的交涉还是她的生日聚会,不过那天之后她和我说话的次数确实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