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罗少知以为自己睡糊涂了。
钻入车厢的凉风让她清醒过来,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手腕放下,却还是让那一点寒芒晃到了文承眼睛里。
但他没什么反应,而是收了手,冷淡道:“下来。”
罗少知僵硬地下了车。
下车后,便看见飞飞拘谨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显然是刚被文承吓唬过。
不远处停着另一辆马车,想来是侯府的车驾。
罗少知脚有些软,看着文承衣角,垂首行了一礼:“见过侯爷。”
方才那仓促一眼,给了罗少知不小的震颤。
文承同三年前大不一样,眉眼长开了,身材也高大修长,从前罗少知平站着约莫比文承矮上半个头,现在只能到他胸前。
若是三年前,她在国子监遇上的是二十岁的文承……
罗少知的思绪又有大飘特飘的趋势,飞飞在文承的眼神底下吓得冷汗直冒,讷讷地喊了声“小姐”,被迫回宅。
“吱呀”一声,院门合上,罗少知被关门声惊着,惊而抬眼,总算找回神。
文承很平静地看着她。
罗少知紧张地在袖下捏手。
“罗小姐。”文承说。
罗少知心头蓦地一凉。
文承道:“罗少知。”
罗少知小声“嗯”了一下,“侯爷有什么吩咐?”
文承却没回答,而是又叫了她一声,“夭夭。”
罗少知的呼吸霎时紊乱了。
夭夭,是她的小字。
也是她亲口告诉文承的。
阙安六年仲春,文承的病总算有了好转的迹象,能够下床稍微走动,但夜里仍时常梦魇,太医说是“心悸未定”的缘故,要忌忧忌虑,可适当晒晒太阳,闻闻鸟语花香,舒缓身心。
能出门固然是好,可文承体质太弱,一吹风便咳嗽,就连开了条小缝的窗边都不能久站,罗少知便从自家院子里撇了许多枝桃花送来,插放在文承房中的花瓶里。
文承看罗少知还是很碍眼,或者说,不敢瞧她。
每每罗少知来,文承都要先让下人将她打发了,下人打发不了,他便躺在床上闭眼装睡,由着罗少知在他屋里作威作福。
罗府的桃花也许是有宫里的花匠专门照看,香得可怕,罗少知一来,整间屋子就溢满了花香,文承闭眼听她一边插花,一边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
自重病后,他的右耳便不太灵光,想听清罗少知在说什么,得先扭过身去,将压着软枕的左耳解放出来。
十六七岁的文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不懂罗少知简单的几句嘀咕何以对自己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总之他小心翼翼地偏过头了,一侧目,便看见床边一张盈盈笑脸对着自己,轻快地说:“你醒啦!”
文承呛咳了一声,撑起上身,低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罗少知笑嘻嘻地说:“我来给你送花。”
“我们府上这几天桃花开得可好了,跟花海一样。我要是头一天晚上睡前忘了关窗,第二天醒来房里就到处都是桃花……”
文承靠在床头,瞧着她眉飞色舞,眼睛弯得好似天上月,顺着她的话,仿佛真瞧见了她口中的景象。
罗府深苑,桃花林中,没掩关好的花窗,独有少女香的深闺,一层层床幔相互重叠。
当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床幔被吹开,露出酣睡在绸被间的娇甜少女,入春天热,她也许将衣裳脱得只剩下薄薄一层,月光和吹散进来的桃花落到柔软的床铺,以及她光滑的腰背上,白得晃眼,红得旖旎。
文承偏过头,耳根通红,放在被角下的手渗出密密的热汗,罗少知见他面上滚烫,凑过来不放心道:“你怎么,是又发热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太医?”
“不用,”少年文承目光闪躲,“你把花拿走,我不想看见。”
罗少知纳闷:“为什么?太医说多闻闻花香心情会好些,对你的心悸有好处,你是不喜欢桃花吗?”
文承看着她,怎么也无法把“不喜欢”三个字说出口。
得不到他的回答,罗少知缓缓伏沿,撑颊琢磨,问:“你喜欢兰花吗?还是菊花?这季节虽不好弄着,但我去找找,兴许有呢。”
文承:“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可随意进出陌生男子的房间?”
“你又不是陌生男子。”罗少知理所当然。
文承被她噎得没话说。
他偏头,看向书桌上那满满一瓶桃花,粉白的花瓣拥簇着,一些被挤得凋零,落到他翻看的诗经书上,弄乱了许多页。
文承犹豫着问:“罗府为何种这么多桃花?”
罗少知微微睁大眼:“你想知道?”
他偏头,不说话。
罗少知在床下扭捏道:“我不太好意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