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二月,天气晴明。
这季节里,树头绿意渐渐发芽,南长街的风却还凉着。
傍晚沉霞时分,长街人来人往,守门的门童在风里跺脚等了又一盏茶的工夫,终于看见打西的路口处拐来一辆慢悠悠的马车。
那马车四四方方,模样看起来规整,轮子却好似掐进了钉子,行迹左拐右拐,走走停停。
门童在宅门前被冷风吹得眼眶里蓄起一汪泪,总算在西霞沉没前把这匹四条腿的活祖宗给等来。
“吱呀”一声,马车缓缓停在宅门前。
牵着马的不是马夫,也不是小厮,而是个穿着红褐夹衫子的小丫头。
丫头生着一张巴掌巧脸,苹果红腮,微黄的脸上嵌着一对黑玉似的眼睛,一眼鬼机灵。
好看归好看,左右瞧不出哪像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门童暗自琢磨,搓着手心下了两层老石阶,轻巧地问:“来的可是罗小姐?”
“是!”那丫头拽着马缰开口,中气十足道,“我家小姐有些水土不服,还请你稍等。”
门童刚想说好,车厢里头传来“哐”的一声动静,
“哎哟!”
那丫头当场甩了缰绳,蹦起来,风似地蹿回马车里,“小姐,没摔着哪儿吧!”
“没事……”
“快让我看看!”
门童抻着脑袋,大声道:“小姐,要帮忙吗!”
车内,罗少知捂着额头,嘶嘶抽气。
飞飞大声道“不用”,飞快地折回来搀扶起罗少知,紧张地问:“磕着脑门了?还是后脑勺?要不我背您下车?”
罗少知半抬起被扶着的那条胳膊,虚无地摆了两下手腕,示意不用,“没事,先下车吧,还有人候着。”
一主一仆就这样狼狈地下了马车。
见主人不方便,门童连忙上前要扶,哪知飞飞眼尖儿,唰一扭身就把他伸来的手给挡住了。
门童被她警惕的两眼臊得一恼,心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家罗小姐还能是天上飞仙不成,当什么人都想碰她?
一旁的罗小姐嗔斥:“飞飞,不得无礼。”
齐飞飞不情不愿地摸摸鼻子,往边上挪开一小步。
她一挪开,门童便看见了这位说话的罗小姐,霎时眼睛一直,愣了。
还真是个仙女。
眼前这位罗小姐,一身清简长裙,外披挡风素色大氅,长发用支枯素簪子挽着。
不似寻常富家小姐那样穿金带银,头上插满饰物,罗小姐浑身干净,连对耳坠子都没佩戴,但仅一张脸,胜过那些金银玉器华光的千万倍。
她有两弯横云却月的蛾眉,弯月之下明眸璀璨,再往下是乖俏的鼻尖,此刻正微微发红,是受了冷风的缘故。
最妙的便是那张小巧樱口,双唇不点而红,像是红梅晕水染出的绛珠,唇瓣上两点高光犹如白墨,仿佛出自宫廷画师之手。
净白的一张脸庞,不施粉黛,天生颜色,人面桃花。那唇上,似乎还有点点齿痕,让人想入非非。
门童脑海中浮现出无数赞美之词,最终统统化作一句结结巴巴的话:“罗小姐,您慢点儿。”
罗小姐倒是想慢些,可她头疼得厉害,巴不得快快进宅,找一处干净地儿坐下歇一歇。
这一个月来,路途颠沛,从岭南到京城,马车快跑一个多月,将人的骨头颠得半散架。
自从过江南道,罗少知一直觉得胃腹不适,到了山南更是每日食后都要呕吐,一张本就不算丰盈的小脸,愈发瘦削和清损。
方才抵达私宅,半梦半醒间被外头的声音叫醒,她强撑起身子想下马车,结果胳膊一软失了力气,“哐”地砸车壁上去了。
罗少知从小习武,又在岭南流放之地苦寒三年,不怕吃苦不怕疼,却还是在撞倒的一瞬间从唇瓣间溢出半点呻嗯,但下一秒她就咬唇将痛声压了回去,以免飞飞听得又小题大做。
“小姐,我扶着您。”飞飞说。
门童赶忙去取马车上的行李了。
京城地界上寸土寸金,想要在离皇城不过十几里的靖阳坊中找到落脚处,比登天还难。因而这私宅不大,乃是方方正正的一进院落。
踏入宅门,入目是一方青白照壁,壁顶歇山,底座卷草,而壁身则雕刻着舒卷花叶和树木,壁面有拂扫过的痕迹。影壁之后便是宽敞幽静的庭院,庭院中央东西两侧各配一厢房,正北方就是这件私宅正经的正房。
此刻霞光尽散,整座宅院被笼罩在渐沉的昏光中,罗少知被飞飞搀扶着,站在小小庭院中央,对着天空憧神许久,心中感慨良多。
李氏冒赈案,罗府被牵连落罪,家奴流放岭南困地,已过去了三年。
到岭南的那年冬天,罗老爷和夫人因病离世,留下罗少知和年仅十二的丫头飞飞相依为命。
那三年的日子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