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吕阳篇上
今夜天降大雨,子迢坐在屋檐下吹洞箫,它音色不清亮,也不深沉,更多的是低咽,听起来如泣如诉,搭配上风雨,使吕阳回想起第一次去荒古山,姚昀拄刀归来的雨夜。
他靠在子迢肩上,听箫,听风雨,静静地等到箫声休止,才问他:“你早认识我师父了,跟我说一说,随便讲什么都行,我想听她的事。”
子迢遐思从前,回忆了很久,直到风雨歇了,他才从记忆中走出来,低低地说:“姚昀一直没变,活得潇洒。她在鹭垣门时穿一袭大红袍,在朝阳下最为灿烂,会御剑追逐彩云,也会躺在屋檐上赏月。”
说到这,子迢忽然静默了,片时,他又说:“你学会拐弯抹角了,其实是想问你爹娘对吗?”
“是。”吕阳承认了:“我想了解他们身边的人,去他们相处过的地方走一走。可我,可我......”
吕阳被送到七系时才十多岁,根本不知道七系是干吗的,学校放假他便在七系待着,没人陪他玩儿,却不觉得闷得慌。
七系很大,也大大地激发了吕阳的探险精神。老话说——一人难称百人心,而这小子有一人使百人都不称心的本事。
赵柘办公室挺神秘,我进去翻翻;陈郁的扇面不错,扯下来瞧瞧;楚尽腰间的簪子好看,我得玩会儿;任双墙上挂的大墨字,贴边剪了吧;关曼种一对嫩芽,薅掉嚼嚼;李侗桌上又是线又是板,我拆开看看!
纪运生床头这本书磨损得厉害,都快被他给翻烂了,我也读一读——哎?这里边的大姐姐怎么都不穿衣服?
吕阳心不藏事,肚子也装不住话,想到便会絮絮叨叨地一直说:“老大,你办公室东西真多!郁哥,你扇子被我扯坏了!楚哥,你就把簪子借我玩会儿呗!双哥,你看我剪下来的字!曼姐,你种的草好苦!侗哥,我把你桌上的小玩具给拆了!”
众人的脸全部沦为猪肝色,这时,吕阳又一边翻开书,一边发问:“生哥,她们很穷吗,没衣服穿吗?”
四周近乎凝滞,纪运生霎时急了,飞快地将书夺走,紫红面皮涨得愈发油亮,活像裹了油的茄子,毫无思索地怒嗔吕阳:“没人教你不能瞎动别人东西吗!还有,这叫时髦,流行懂吗?”
那段日子,七系每天都充斥着各种音色的怒号——
“吕阳,跟你说多少回了,这不能动!!”
“吕阳!!”
“吕阳,它不能随便吃!”
“吕阳!!!”
吕阳嘴碎,但遇到事情嘴很笨,可态度实在诚恳:“这不能碰吗,那不能动呀,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其实他不是故意搞破坏,纯属记吃不记打,给点阳光就灿烂,看见大伙脸色好了,不愉快的事也就忘了。
然而这几天,大伙又犯愁了,因为纪运生一句话,吕阳不再穿衣服,自认时尚届的宠儿。
他们好说歹说,终于叫孩子穿戴整齐,好容易松了口气,一面又怕,怕误了吕阳。
他们一致认为吕牧廉的初衷是让吕阳过上正常生活,孩子还小,正是受教育的年纪,成天跟他们混在一块不是办法,要不送回去吧?
他们与吕牧廉沟通,对方态度很坚决——吕阳必须待在七系!于是送走吕阳的计划就此打住了。
他们不晓得,吕阳虽然不记仇,但是很敏感,他有明辨人的能力,对善意和恶意的感知更是清晰。
他秉性善良,说得狠了,便是有慈悲心,看谁吃苦都受不了,在街边看见老人颤颤巍巍地行走,顿时能落下两行热泪。
直到很多年以后,吕阳才回头说起这段时光,听得大伙哑口无言。
他说:“我知道你们都是真对我好,除了生哥。其实我小时候不喜欢他,因为他戾气太重了,逮一骂一、见二骂二,谁都该骂,好像全世界都使他不如意,总要站在丑恶的角度去看待世间。”
他一语道破纪运生的为人,是众人不曾想到的事。
纪运生就是这样——腰里掖冲牌,逮谁跟谁来,不管碰上谁都有话骂,要么表达在嘴上,要么表达在心间,根本没有能在他眼底侥幸逃脱的人事物。
吕阳还说:“师父每次讲经都说‘不识本心,不识自性,学法无益’,我一直困扰本心在哪,直到刚才才觉悟就在当下,因为我被这些事困扰,就在那一嗓子喊出来的时候它们豁然烟消云散,我眼前一切清晰明了,耳边只听见大叫,内心没产生任何分别和烦恼,所以是我在绑自己,松绑很简单,放下就是,其实也放无可放,因为本来无一物的。”
他遐思过往,屋内随之安静了。他们也意识到,令人头疼的小男孩长大了,稚嫩的面颊不再了,单纯的目光也不再了,但他的脸依旧阳光,眼光也依旧清澈。
“真是越来越像师兄师姐了。”姚昀怔怔地呢喃。
“我吗,像谁?”吕阳没听清。
“你爹娘!”姚昀大声地回答。
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