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下茶杯，我也无法再装模作样地喝茶，更不清楚何时睡着的，被唤醒之际他已为我穿戴整齐，而他坐在榻边还在整理自己的衣袍。

我委实疲倦，钻到他怀抱内继续歇着，迷迷糊糊感觉被抱起来，尚未来得及问就又见到七系诸人的面孔，好多声音在嚷，虽然混乱，也听得出快意。

任双挺着肚皮道：“就等你俩呢！”

听他们对话我才知道，楚尽出关后来过七系，这些人谈及此事全部现出得意神色，大约觉得联手骗过我了。

“尸尊！”竹熙端着碟子拱入人群，冒出一颗头问：“我说拌萝卜，楚尽非让我拌黄瓜，你想吃哪道？”

我脱口回答：“都吃。”

楚尽歪着脑袋注视我：“你倒是谁也不得罪啊。”

拌黄瓜是竹熙的老手艺，我向来爱吃这一道，看他拌特别简单，无非就是糖和醋，再加一撮盐和辣椒面，最后点点儿香油，但他手把手教我，我却死活拌不出同样的味道。

这厢大家笑得响，外面一群人笑得更响，声息排山倒海般压进来，一连串人头也随风灌入楼房。

吕牧廉同白淄走在前头，后面跟着绛羽何桉，楚箫忌与楚绮月，连裴衾予和隋清，甚至胡鹤乌峦也来了。

我稍许愕然，偷偷问楚尽：“阁主能出来了？”

楚尽轻声回：“何桉有喜，借机讨的情面，仅此一回而已。”

楼里楼外顿时热闹非凡，目光所及都有人在，也总有人与我说话，待楚尽父母楚箫辞和风知鸢到来之际，我说话已经说累了。

这坨人兴致勃勃地包饺子，那堆人挤在一块谈天说地，还有的踏雪赏梅，分明是不同地方的人，偏偏奇迹般聚到一起，是我从未设想过的景象，而况他们都为我所珍重。

厨房内的碰撞声，还有语笑喧阗，加之天色晚了，冰冷的寒冬衬托得灯光更温热，蓦地使我感到幸福。

楚尽摸出一颗琉璃球，说没见到老君，但见过玉帝和娘娘，他们来不了，遂托他把这枚蛋交给我。

我认出蕴含在内部的元神：“是青鸿，这是青鸿吗？”

楚尽点头道：“老君炼就此卵交给玉帝，之后便讲法去了，他说青鸿此番被打回原形，想要成龙须得从头来过。”

我还奇怪，我提写诏令千万条，却无论如何也诏不来青鸿元神，原来是老君先行一步。

老君于我而言恩重如山，我能想到最圆满的回报方式便是将正法普传。

赵柘和任双搬来更大的桌子跟现有的拼在一起，大家出入厨房加紧上菜，其余人都开始挪凳子摆碗筷。

今夜真所谓难忘，我喝得最痛快的一顿酒，吃得最痛快的一顿饭，都在于此。

人们都很尽兴，包括趴在陈郁脚边的小禾，它从不嫌人吵闹，只乖巧地跟在陈郁身边。

吃到差不多时，年纪小的都出门推雪球了，年纪大的在楼周围遛弯，剩者与楚尽碰杯之际，我已喝不动，便推出绛羽为我挡酒。

何桉与白淄聊天，根本无暇理绛羽，他去请示，何桉连听都不听，抬手就予以批准。

这回绛羽撒欢儿了，喝过几巡便吓得没人再敢来敬酒，反成他大杀四方，连有“酒狂”之称的卢帧都甘拜下风，大家东倒西歪直呼：“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绛羽还不善罢甘休，转身就把楚尽捉走，又被我好说歹说地抢回来，真怕当年的窘境重现，倘若绛羽此番喝多驮着楚尽飞遍中陆，吕牧廉的公关团队估计要焦头烂额了。

“快来！”吕阳到处张罗大家出去看烟花：“还有一分钟就过年了！”

人很快全部聚集在门口，月色朦胧地倾注在积雪上，像洒着一地细碎的清冷的星斗，在深夜里浮现出动人心魄的光。

在毫无防备的钝响之中，有金色的焰火冲上云霄，在黑暗的苍穹绽放出灼烁的火树银花，大片大片地在夜空中灿烂，而此处在烟火之下，仿佛被霞光笼罩，美好得使人感到缥缈。

“没听说有烟花啊？”任双伸长脖子张望：“谁准备的？”

大伙相继盘问，最终发现是李侗，他们调侃第七处忙得要死，还有心思弄这些？只见这位闷葫芦一如既往绷着冷漠脸孔，不轻不重地说：“因为关曼喜欢。”

烟火繁响，我懒散地靠在楚尽身旁，弥散在空中的烟霭也显出安逸气象，众人喝得微醺，眼光却颇有神采，面孔也都活泼。

深冬雪后，我不觉得天寒地冻，甚至觉得热，顶着骄阳似的。楚尽让我许愿，我笑他幼稚，也还是面对璀璨烟火，心念着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在繁华的丛丛烟花之中，我注意到一道绚烂的痕迹，它在半空滑落，缓慢地擦破苍穹，渐渐消失不见，却好似穿梭入深邃的时空，一路点亮我走来的路，又在岁月中沉淀，化作一点烛光，摇曳在悠远的深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