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们来到茶馆之际天色已经暗了,我听到头上有大雁鸣叫,不由得伸长脖子,还得瞪大眼睛来看得更真切,直到雁阵与叫声消失在无法视闻的远方,才算完了。
我很喜欢大雁,钦佩它们忠贞不渝,也羡慕它们团结自由。在逍遥原遇到也好,在外碰上也好,总忍不住要一看再看。
身旁两位师兄在谈天昭麒麟之事,竹熙认为此事弟子解决不了,都去过三批了,皆是无功而返;楚尽觉得去一趟也好,麒麟不会胡乱作闹,或许有地方被疏忽了。
他们说得都有道理,这事属于“平乱”的范畴。
云洲修炼者众多,假若是人修入歧途,则由他所处门派自行处理;若无门无派则归入“乱事”,各大门派会互通书信探讨由哪家去平乱。
可云洲修炼者不全是人,也有其他物种修成妖魔。
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各门派之间商议,最棘手的往往由十二阁接手,之后阁主白淄便会分配任务,或派长老,或派弟子,前去平乱。
每逢她将乱事交予我去处理,我十有八九过得很艰苦,也很窘迫。如今好些了,我卖各类驱邪符箓赚了钱,与当初囊中羞涩、走出十二阁就吃不起饭的日子不同了。
我记忆中有三五人在我潦倒时施以援手,还在饥寒交迫时喂热粥给我,但待回头去寻,没找到任何一人的踪迹。
我四处打听,而他们好像凭空出现在云洲似的,无人见过他们,无人晓得是哪里人士,仿佛他们出现就只为帮我一把,帮过就消失了。
我默默喝茶,茶馆伙计无限殷勤,时常来热切询问有需要否。身边的茶客,或是路过的行人,但凡对上目光也都是和颜悦色。
此乃十二阁的威名带给弟子的尊重,人们通过服饰和脖颈上点的启清砂辨认出十二阁弟子,张张笑脸其实是冲十二阁。
现在正是繁荣时段,清凉茶香也掩盖不住火热的氛围,街上乌泱泱全是人,五颜六色的河灯成堆儿地往外卖,缤纷的光洒在浦枫河上,流水声和欢笑声融洽,加之灯笼也在夜间亮起来,组成一幅多姿多彩的盛景。
竹熙东张西望,说守到子时才能放河灯,人跟人挤在一起,难受死了,还不如饮酒去。
十二阁中不少弟子好酒,这回以放河灯作障眼法去饮酒的绝对大有人在。
因为十二阁禁酒,犯禁要挨戒鞭,但是在外面喝,酒气散尽再回去,白淄睁一眼闭一眼不会太为难。
我提议去偏僻地方,委实是做贼心虚,怕撞见裴衾予,他的神出鬼没已经给我留下无法磨灭的阴影。
记得我被罚抄扰得烦闷,点灯熬油在藏书阁苦熬,便兀自吐吐苦水,也没说甚混账话,不过朝窗外发怨——老东西,苦煞我也!
结果裴衾予半夜三更还在藏书阁下站着,许是有意监督我。
他一声厉斥,震得我头皮发麻,眨眼的工夫来到楼上,又是一通教唆,外加六十遍罚抄,照例三日期限。
我逗竹熙道:“你先试叫一下裴长老,兴许就在周围。”
竹熙警觉地观察四周,又茫然地看向我:“如何叫?”
我清清嗓子,不敢太大声音,只试探地喊:“老东西,我饮酒去也!”
竹熙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接着对我撇嘴做出嘲讽表情:“我看你是被裴长老折磨出大病了!我去买桂花酿,你们在此等着,待会儿我们去偏远点的地方。”
竹熙离开茶馆,瞬间被人流吞噬,周围倏尔静下来,我才听到隔壁桌有三五男子讨论自家妻——一说争吵之际家妻咆哮如雷;二说就寝之际家妻鼾声贯耳;三说风月之际家妻无甚趣味。
他们似乎产生共鸣,越聊越激动,声音也愈发大,楚尽和我便出来等竹熙了。
我常想跟楚尽在十二阁外待着,像现在这样。因为我们大多在十二阁内碰面,能一起出来的机会不多,早年间白淄管得松,楚尽出去我还能陪他走一段,但近年管得愈发严格,连这“一段”也没有了。
我们坐在茶馆外的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谈到罚抄时,楚尽气定神闲地笑道:“我前段日子闲得紧,三十遍都替你抄过了。”
罚抄这一码码,他不是头次帮我,他仿我字迹仿得神似,好像模仿的不是形体,而是筋骨,连我都无法准确分辨。
但我一回也没舍得把他写的东西交给裴衾予,向来是自己留下,再硬着头皮写完。
如今光是楚尽为我写的罚抄,都已经攒满两匣子,还是我一塞再塞,只要稍微掀起一点盖板,它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从里面弹出来。
说实话我不擅长交友,是故朋友很少,算来算去,只有楚尽和竹熙两个。
十二阁弟子们评价我,大都说冷漠凉薄,许是因我不乐意打扰别人,亏欠人情,也不希望别人来麻烦我。
但楚尽与他们不同,他说我凡事分得太清,他偏要让我分不清。
可他在我心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