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于我为何会来到十二阁,自己也糊涂,只记得临死前的最后一眼。
电光晃得我眼睛疼,轰鸣的雷声也是震耳欲聋,我深切体会到濒死的感觉,更无法心甘情愿地闭眼,精神始终抵抗不住即将身死的沉重,心底迸发出的疲惫和痛苦令我煎熬。
我强撑着眼皮,从缝隙中恍惚见着闪亮的光色逐渐变得苍白,喉咙内弥漫的血沫也不再腥咸,连艰难起伏的胸腔最终也动弹不得了。
在我醒悟一切都是徒劳的霎那,身躯也被劈死了,再睁眼已经身处云洲十二阁,被名为白淄的小丫头告知该在此修尸道。
在彼时的情形下,我惶惑又恐惧,加之当时是深夜,屋子乌漆麻黑的,风灌进来,烛火好像鬼眼睛一眨一眨。
白淄没有介绍我的情况,哪怕只是简单几句话。
她孩童般的脸颊稚嫩极了,平静地坐在昏暗的角落却显得诡异可怖,烛光映到她身上,好像送葬用的纸糊娃娃等待着火烧,坦然接受既定的命运。
她肃穆的话音使我毛骨悚然,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情绪——烟雀,你的死躯全凭元神支撑,不修尸道即是自取灭亡。
我拼命回想,却都是白费力气,只能老实听从安排,我至今还忘不掉那种无力和绝望。
我不愿多回忆那段阴暗的时光,最痛恨的便是身上的枷锁,我戴了它一千年。
它沉重地将我囚禁,似乎禁锢的是我的灵魂,行动起来还叮咣地响。
白淄称它作“冶魂锁”,还为它说不少好话,好像我需得感恩戴德地三跪九叩玉皇大老爷,赐我这样一套宝贝。
那一千年实在苦到了家,也实在说无可说。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不晓得多少时辰,才好不容易捱得见亮了,我卸下枷锁,从污浊的地底挣扎出来。
说也巧了,我出来的当天便在清玉遇到楚尽,他坐在槐花树下的清冽身影不沾纤尘,令我陡然产生一份模糊的好感,之后再看旁人穿银袍,总觉得差点味道。
可我没跟他说上话,许是我当时修为浅薄,不足以在日下支撑,抑或没勇气跟他搭讪,总之是跑了。
“棺材瓤子,你该闭关不闭关,故意来给我们添晦气吗?”
又是凌茜,她谤我坑我害我的事不少,这回在明面上,下次就在背地里。
她妒我堂课跟楚尽同座,经常耍手段,有时堂休趁没人会来翻我笔录,或是撕掉扔了,或是洒墨,被我堵到也理直气壮,向来没有同门情谊。
她长得不难看,标准的圆脸和肉鼻子,只是面对我的精气神儿总是很邪恶,委实令我没有好感。
我跟她没甚么值得维系的,便也没甚么不能得罪的,面子功夫都省了,听她腔调都使我厌恶,红粉皮肉下罩着一具骷髅,让人窒息。
我面无表情地退开,接着看比武,凌茜却有点生气地紧追过来,似乎不满我无视她,我也确实不爱跟她纠缠,徒惹一身腥。
她总爱做一些自以为高明、能打击到我的事,比如十二阁某些活动给弟子分配成不同小组,我们不幸地聚到一起,她一定要做出强烈的反差感给我看。
无论同组的其余人她多瞧不上,背地骂过多少坏话,也要十分热情地对待,然后转头面对我,马上要撂下脸色,凛住嗓子,用冒着寒气的面孔和冷冰冰的话音昭告天下——她最不待见我。
最初我不懂,会认真地自省,也会更谦卑更和气地待人,后来我懂了便也不在意了。
这会儿我原本想躲掉,可她好像打定主意不轻易放过我,又在我面前好一通耀武扬威,我从头到脚近乎被她挖苦遍了,更听她继续阴阳怪气:“吓,十二阁怎会破例收这般穷酸的死人!”
我是懒得与她贫嘴,但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你这般低劣的素质和教养都能来十二阁,快别再现眼了。”
凌茜伸长脖子,以不可思议的表情对着我看,讥笑道:“楚尽晓得你有这样一副嘴脸吗?”
我忍受她多时,也没觉得多不痛快,可她提及楚尽,我倒是不肯罢休了。
我从容地笑回:“楚尽晓得与否,你怕是问不到,他到底是同我走得近,你就别瞎操心了。”
凌茜面孔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跟红皮鸡蛋似的,一时不知怎么回击好,只能对我怒目而视,或许越想越怄,又加上咬牙切齿了。
“楚尽同你走得近?”她气急败坏地叫:“你来之前他尚会跟我谈几句,谁知你使了甚狡诈手段,诡迷楚尽心智!”
这话太阴险,好像天底下属我会迷人心窍,还是我在她和楚尽之间横插一脚,又挑唆他们关系,又搅浑她的情海、崩塌她的爱山。
“楚尽跟你本来也没关系,还用我使诈吗?”我真实想说的是,即便没有我,他也未必会看上你。
凌茜愈发忿忿,脸色越来越红,牙咬得更紧了。
她没了素日的高傲,双眼失去神采,只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