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七年
二。而此时此刻,他却像是一个笑话。这些将士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仿佛他不存在一般,当着他的面肆意玩闹,目无军纪。
沉重的无力感压上心头,今日的整顿显然是一个极糟糕的开始。他只得悻悻而去,待思量好对策再来。
相府之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自从那日谈心以后,姜阑便时常去前院的书房,或是陪伴顾景曈处理公务,或是与他谈论政事。
这回她迈入书房,却没能见到顾景曈的身影。几案上的公文堆积成山,每一份都关乎国家的朝政大事。他在的时候,她伴他左右尚可说是红袖添香;眼下既然他不在,她一介内宅女子,待在此处未免不妥。
她正欲离去,仲明却出言挽留:“大人有急事出去了,片刻便归。姑娘在此稍候,我去为姑娘煮一壶茶。”
言罢,不待她作出回答,仲明已向她行了一礼,退出去阖上门,将她独自留在屋内。
姜阑静立原地,衣袖骤然被拂起。原是起了一阵大风,呼呼地从窗间灌进来,将几案上的书卷纷纷掀到地上。
她蹲下身一一将其拾起,余光却瞥见书架底层塞着厚厚一叠画卷,与其他的古书旧籍格格不入。
似有灵犀一点在她脑海中亮起,她敏锐地感知到了其中有什么关窍,伸手抽出了那叠画卷。随着画纸徐徐展开,她的心脏亦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画卷从上往下,由新到旧。纸上无一例外,都绘着一名女子——是她,从十三岁到二十岁的她。
旧纸上的她年纪更小,画纸愈新,她便在纸上一点点长大。
房门蓦地被推开,窗间吹进的风贯穿屋内。风声呼啸,她手中画卷被尽数刮飞,纷纷扬扬地飘在空中,像是在这炎炎夏日里落了一场皑皑大雪。
她隔着这场画卷之雪,与推门而入的顾景曈遥遥对望。
顾景曈错愕了一瞬,便醒悟过来这画上是什么。他微微一笑,行至她身边,将手中端着的茶盘搁到几案上:“仲明煮好了茶,我刚好回来,索性一道为你带过来,省得他再来扰你一趟。”
“这些画……”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亟待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解答。
“是为了寻你。”顾景曈接下了她未说完的半句,他神色淡淡,低头俯身捡回吹散的画纸。
与这画纸相关的经历,却远不如他的语气这般平淡。
她走失以后,他焦灼不已。次次向人描述她的相貌实在费时低效,他便画了她的画像,四处张贴,托人打听。
而后每过一年,他便会重画一份:她应该长大些了,少女的容颜渐渐长开,稚嫩纯真的眉眼也许会变得柔和温婉;她在外面大概过得不好,颊边可能会愈发清瘦……
他仔细推测,反复修改各处细节,想象着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力求画得最为接近。
姜阑怔忡地望向他,那些画卷已被他重新收好,握在手中厚厚一叠;可与他找寻她这七年时光相比,又显得如此单薄,薄到难以承载他这样厚重的心意。
发觉她的眼圈微微发红,顾景曈斟了杯茶,正欲递给她,盏中盛出的茶水却让他一愣——那茶水也泛着红,正似她潮红的眼角。
他揭开茶壶盖子一看,一时失笑:“猜猜仲明煮了什么茶?”
姜阑眉梢一挑,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牡丹花茶。”他自问自答,语气颇有些无奈。
位高权重、清冷淡漠的顾丞相,书房中备的茶竟是牡丹花茶,这样奇妙的反差感让姜阑笑出了声。
她接过他手中杯盏,浅饮一口,倒开始打趣他:“味道不错,且还有美容养颜之效用,景曈哥哥该多喝些。”
顾景曈并不恼,满满盛着她的清寒眼眸中反倒漾开点点笑意。
这样就很好。
有她在身边,他此生无论如何动荡沉浮,皆堪称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