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梦娘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黄昏。

那如烈火般炙烤着她，似要吞噬她魂魄的东西，已散尽最后一点热量，成了夕阳。

若非她修炼多年，道行远胜一般鬼魅，早便魂飞魄散了。

但此刻，她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被捆绑在桃木制成的架子上，束缚她的绳子应是被施了极厉害的法术，让她无法动弹。

她舔了舔已经干裂的唇，正欲开口说话，却见一个身影缓缓朝她走来。

她定了定神，视线终于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戴着漆黑面具的男子。

一袭白色衣袍，一头漂亮的银白色长发以玉冠束起。

她隐隐觉得，这个人像极了从前那个男子。

在她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的时候。

可是……似乎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眼前之人道行极深，自己沦落至这副境地，多半是拜他所赐。

他又怎么可能，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他？

“我修行多年，一直与世无争，也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若非前两日那个傻书生自寻死路，我梦娘何至于此？”她语含怨气。

“你胡说！”人群中忽然冲出一名女子，语带哽咽，“钟郎……钟郎他明明是为了救我，被你杀死的！”

“我只是想帮你试探试探他，谁知道他真的那么傻，为了救你愿以性命交换。”

“一清道长，您快些收了这个红衣妖女！”女子的话显然激起了众人的怒意，越来越多的人欲将她除之而后快。

那人在离她跟前不到一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

“你……真的是你！怎么会……怎么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那样厉害。

“可是……为什么？”她垂下眼睑，隐起深深的戾气，猛地伸出苍白而纤细的手，狠狠掐上他的脖颈，“为何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

积蓄已久的怨气终在这一刻迸发，脖颈处已沁出鲜红的血珠，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不禁抬眸。

多年的修行，他的脸俊美如昔。

只是当年那分青涩的文儒之气尽数褪去，皆化作了坚忍。他的五官愈发刚毅英挺，轮廓愈发深邃。

真相往往来得太快，又太过残忍。

“一清道长？老天真是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我化身孤魂野鬼，你却成了道长？”她咄咄逼人，他却沉默不语。

“呵，好个一清，前尘往事一一撇清！道长，你可是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未赴的约。”

“所以，我来赴约。”

他抬手给周围布下禁制，将二人围在结界之中。

“当年，我比这个书生更傻，却还是没能保住心爱之人……”良久，他轻启薄唇，“彤儿，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受苦。这次，让我陪你。”

压抑许久的思念如潮水般涌来，似是要将她压垮，将她吞没。

“阮郎……”

他们紧紧相拥，再不放手。

“若有来世，我一定会找到你。”他喃喃道。

火舌蹿动，身体被熊熊燃烧的烈火包围，仿佛置身炼狱一般，却并不觉得痛苦。

透过一片鲜红，从他坚定的目光中，她看到了他们的结局。

那么疼痛，那么哀伤，却是那么……幸福。

随着神智一点一点被大火吞没，他耗尽仅剩的最后一点修为，将她快要消散的魂魄重新凝聚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随身携带的白玉琉璃瓶中，置于心口的位置。

当一切化为灰烬，他却逐渐恢复了神智。

悠悠醒转之时，眼前是一位白衣白发的仙者。

“一清，汝修行不过数十载，便有如此修为，资质实属上乘。”

他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他手中白净无瑕的瓶子，缓缓开口：“若汝能放下心中执念，日后必能历劫飞升，位列仙班。”

“尊者，一清只求与心爱之人能够再续前缘，弥补此生缺憾。”

一旁的仙童忍不住道：“尊者好意为你指了条明路，你却不领情！”

尊者缓缓开口：“汝若执意如此，便会堕入六道轮回。汝可知，汝二人共同转世为人的几率有多渺茫？”

“一清明白。哪怕下一世，她只是一株再普通不过的花草。我日日为她浇灌，相信总有一天，她会为我绽放。”

“既如此，便成全汝，愿汝不必等太久。”

“谢尊者成全！”他将手中的琉璃瓶轻轻放在面前，跪谢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