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
那些人将她双手捆在绳子上,一人拿着绳子另一头,将她一路拖行在主街上示众,一条数百米的主街,如今沾满了她的血迹。
她原本只剩下一口气,却不知这口气居然如此绵长,受了巨大痛苦还不咽气。
活着,比死痛苦多了……
马停下了,她面前脱落一层皮,剧痛之下开始麻木,只求赶紧结束这一切。
她多想此刻能奔赴地狱……
谁会想到,她终有一日不是被临渊阁处死,而是沦为众人发泄亡国之恨的对象。
他们将她折磨够了,特意留了一口气点天灯。
那架子架得极高,云州县又是建立在高山之巅的小城。
天上下起大雪,迷住她的双眼,她虚弱地睁眼,能看见南元的破碎山河,看着冰雪融化后连同血水腐尸流成江河。
这景象在她眼中逐渐拧做一团,变得不真切起来。
北秦胜利的战鼓声和号角在从远处的宋京城传来,那黑旗漫天翻飞,北秦大军在城中庆祝着胜利。
而云州县的南元百姓看到此景,面如死灰,不多时,人群中传来了阵阵哭声。
他们知道,他们的家国,覆灭了。
世上再无南元。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似苦笑,似冷笑。
谁掠夺天下,与她无关,她本就是无处可依的孤儿,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往何处。
从幼时起被临渊阁种下千丝毒,便注定她一生都只能成为一枚任人差遣棋子,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一个永远被剥夺自由的悬丝木偶。
临渊阁答应过她,毒杀褚西沉,她便能解千丝毒,恢复自由。
但这最后一项任务,却将她送上了绝路。
她知道,那千丝毒在她体内待得越久,就越阻绝她对人心的感知,让她越来越冷血,越来越暴戾,乃至丧失心智……
——
八年前,也是一个严寒的冬天,大雪飘在浮空中,似地面升起的白烟,飘散着刺骨的寒冷。
寂静的官道上响起清脆的铜铃声,远处马车驶来行色匆匆,她闪躲不及,险些被马车掀翻。
“哪冒出的小叫花子,大雪天在官道上不怕被踩成肉泥吗,去去去,一边去,别脏了齐安公子回京的路!”
车夫才刚从方才的事故中惊醒,破口大骂。
齐安公子……
少女狼狈地趴在地上,心里默念一声,眼底一片澄明,这正是她要等的人。
车帘被侍从掀起一角,轿中人的面容看不真切,但是她能嗅见轿中的雪松香气,冷冽又幽微。
“姑娘想去往何处?”车中传来他闲疏的声音,在风中如山涧水流声。
她无奈叹了句,声音颤抖而沙哑:“我无以为家,无处可去。”
车中之人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带有一种宿命感:“若你愿意,便随我一同启程吧。”
她不知他要去往何处,后来才知,彼时他已坠落凡尘,被褫夺封号贬为庶民。
褚西沉在流放蜀漠时偶得齐安公子的信物,便取代了齐安公子的身份,去往南元。
初见褚西沉时,见他玉面清俊,举手投足从容优雅,只当他是位满怀慈悲,富有同情心,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公子。
但是她后来才知道,他生性多疑杀伐果决,人人都逃不开他的算计。
而他唯独算漏了她。
“以后你就叫阿巳吧,我死去的狗也叫阿巳。”
从此她就叫阿巳,一开始与狗同名让她万分不愿。
后来才知,他从未养过狗,他的母妃昔日赠他摩罗佛国求来的平安扣,那平安扣的形状,正是对应了中原汉字——巳。
而阿巳这个名字,承载着他内心最隐秘深邃的情感。
从此她便叫阿巳,没有亲人,没有姓氏,只单薄地叫阿巳而已。
阿巳与褚西沉相伴八载,哪怕他予她如此深刻的名字,也化不开她心里的积雪。
他们的相遇、相知、相识,从一开始就是她蓄谋已久。
要在他身边隐藏八年,不动任何恻隐之心,还能在他即将登上权力巅峰时给他致命的一击,那是要有多冷的心才能做到啊。
——
她的心就是这么冷。
以至于此刻,面对南元民众的哭声,她心中并无波澜,干涸的双眼看着眼前的悲剧,漠然地闭上眼,等待这些人送她最后一程。
脚下被架上一层层干柴,但是眼下天气严寒,便在上面泼洒了烈酒助燃。
火把将干柴引燃,那烧灼感被身体上更大的疼痛所掩盖,只见大火熊熊蔓延,烈火如同地狱跳上来的凶兽,正欲一步步跃跳上前将她啃噬干净。
她意识模糊之际仿佛听到了远方响起达达的马蹄声,那声音,沉稳、有力,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