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一)
她偏头看见病房外红着眼的人,那是她的主治医生。
他们认识不过才几月,但是这个刚毕业的小医生一直在费心费力救她,从查房换药到鼓励她活下去。她知道这个病是新式疾病,目前临床无药可救。
眼下身体酸疼地厉害,她只能喘息平躺着看向天花板的白炽灯。
好像人死前真的有回光返照,她又费力地喘了两口气,白茫茫的视线里仿佛看到自己的两世生平。
前世白茫茫的丧服和红得要照亮半边天的彻夜大火。
下地狱后喝了无效的孟婆汤。
重生后现世漆黑夜里数不清的教案和惨白天花板的病房。
她艰难地闭上眼,听见外面的小医生突然哭出声来。许随意觉得熟悉,上一世她也曾哭得这样,因为她的父兄战死沙场。
但是终归不一样些,那个年轻的医生只是惋惜自己没能救回这条生命。
许随意是感激他的,原本病痛已经让她早想放弃
只是那个医生每天笑着给她带一枝鲜花,就藏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她偏头看见桌上的花瓶,里面的花有些将要枯萎有些还在花期。
红红绿绿的颜色混杂模糊,她知道自己就要死去。许随意一直都想好好入轮回,背负从前的记忆活着真的太压抑,她会想起从前的快乐,也不能忘了那些生离死别。
“我教书育人,行善积德,可以安稳入这轮回吗?”她问地狱的孟婆。
可孟婆好像是个只会笑着的哑巴奶奶,她不说话依旧端着那碗汤送到她手里。后面着急投生的鬼魂催促,许随意仰头将手里的汤一饮而尽。
孟婆送走了鬼魂还是盛着汤,一碗碗地递着。黑无常带着新的一队鬼魂前来,将锁魂链一拿又欲奔向人间。
他翻开手里的名册看接下来要引渡的灵魂,此前已投河的鬼魂名字尽数消失。空白的页面上却还孤零零留着一人。
许随意,生于大梁三十三年,未入轮回。
许随意似乎能听到声音,有人隔着一层厚重的布急切地喊她。还有力量一下一下压着她的胸口,越发清晰的感觉让她惊醒。
一月看见人清醒过来连忙将她扶起,“公主可有不适?”小丫头心急,看着失了魂似的人不停地问。
许随意靠在河岸的柳堤下,看到对面楼阁上挂满通红的灯笼,看见停在河中央的渔船,还有拱桥上各色的人。
周围的喧响一下子涌来,她听到有人喊公主,有人说着溺水,有人在哭。
“公主您还好吗,奴婢求您说说话?”小丫环又说了好几遍。
她不知道现在是如何处境,只能回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许随意倚着背后的树艰难站起,不远处还聚着一拨人。躺着的姑娘好像也是溺水,边上的男人正在奋力救着。他从压胸腔到掐人中,可是那个姑娘一动不动。
身边的人都劝那个男人停手,隔得太远她听不清声音。片刻后那人跌坐在泥地里,又像不信似地去摇晃躺着的人。
对岸的灯火通明,渔船也在慢慢靠岸。对这个新世界的感觉让她熟悉,尤其是听到那一声嘶喊的模糊的芽芽。
那是许随意的小名,是年幼时她阿爹给她取的。她阿爹希望她如春生初芽,和煦生长。
许随意以为是在梦里。她推开扶着的人跌跌撞撞走过去,看见那张和记忆里相似的脸。她哥哥许礼意红着眼叫她的名字。
她欣喜地挤进围着的人里,还没来得及先喊哥哥就看清那个躺着的姑娘。
姑娘穿着月白色的水袖裳,腰间吊着青石玉,那一张脸惨白无生气。
那是许随意的脸,是她对镜梳洗过千百遍都不会忘的自己的脸。
周围的一切都熟悉起来,对岸是大梁最热闹的环彩楼,这条河是清淮河,这里是明月圆缺处的杨柳岸。
许随意重新回到了故土。她是大梁将军的幺女,是这淮安皇城最肆意的女子。她哥哥许礼意是大梁最负盛名的少年将军,未婚夫是才学过人的礼部侍郎。
但她现在好像不是许随意了。
她没理清这复杂的状况,就见许礼意抱起死去的人,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河的上游是名士巷,她的家就在那里。
一片手忙脚乱中她别人推倒,有人发现又折返将她扶起。
“公主恕罪。”景裴跪下请罪,眼睛却看向越走越远的人群。
许随意认得,这是她哥哥的心腹之一。上上辈子父兄战死沙场,新帝要她入后宫,景裴就带着其他几人偷入皇宫想带她离开。
但是她拒绝了,新帝生性多疑,对许家的猜忌已深。若她一走,许家上百条人命就难以保全。
她做了许家二十年无忧无虑的小姐,也该为许家保着门楣。
她没由来地觉得有些累,挥手让景裴离开,“你走吧。”
小丫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