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解言正式上学的前一天，解耀宗担心了一晚上没睡着。

家里没有电视，解言晚上九点看完一回《西游记》就睡觉了，临睡前还特意指着书打手语问爷爷：“为什么唐僧不信孙悟空。”

她说的是三打白骨精那一回，白骨夫人幻化年轻女子、老妇人和老头，被孙悟空火眼金睛识破一棍打死，唐僧肉体凡胎不辨妖魔，还是写下贬书将孙悟空赶了去。

解耀宗拿着蒲扇给她扇着风，小姑娘细皮嫩肉最招蚊虫稀罕，他稍不注意就让她手上被咬了三四个肿包去。

“言言，有时候说话是没有用的，别人不相信你，你说一万句他也不会动摇一分。他若是相信你，不需要你说话，他自然会维护你。”

解耀宗拿蒲扇握柄指指自己的左胸膛：“自己这里明白比嘴巴会说话好使。”

他看着小姑娘若有所思的眼神，心里也有些烦忧，刚才的话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第二天上学的日子，鸡鸣第一遍解言就睁开眼，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屋内也是伸手不见五指。

她听见爷爷重重的咳嗽一声，她拍着木床，解耀宗在另一间卧室听到后道：“再睡会儿，再睡会儿，还早。”

她闭上眼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对上学还是很期待的，期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期待会不会交到朋友，更期待自己能学到新知识。

她不会说话，生命里唯一获得新奇体验的方式就是从书本里获得新的知识。

鸡又叫了一遍，外头黑夜消散，晦暗的卧室透进一点点乳白的亮光，解言又拍了拍木床。

这秋初的天亮时间和夏天差不了多少，天虽然已经蒙蒙亮，可时间却也才五六点钟。

解耀宗仍然安慰她：“再等一会儿。”

听见那边再没有动静，才喃喃道：“小丫头，平时没见着这么爱起早。”

等到了七点钟的闹钟一响，解耀宗才去叫解言起床，没等他跨进门槛，就见着穿蓝白棉麻裙的解言已经背好书包在穿鞋了。

他失笑：“不洗脸刷牙了？”

解言不好意思抿嘴一笑，眸子里闪着点点星光，老老实实又放下书包跟他洗漱去了。

爷孙两吃完早饭已经是快八点了，解耀宗把门上落了锁，这才牵着解言往文山村小学去。

学校在文山村靠近大马路的地方，挨着不远就是文山村的从前红砖黑瓦的旧学校，前几年政府拨款建了新学校后旧小学便渐渐荒废了。

解言的家在文山村后的一座深山上，文山村人都姓文，解耀宗自然不是本地人，那个年代他家庭成分不太好，年轻时被下放到此地改造，后面遇见解言奶奶后娶妻生子落地生根。

当时自然是受排挤的，村里的男人嫉妒他，为什么这样一个其貌不扬“老右”竟然能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娶到手。

因为嫉妒，他们乐此不疲的去给解耀宗找麻烦。

解言的那位漂亮奶奶不胜其扰，和他商量道：“咱们去山上去。”

他问：“哪座山？”

他妻子说：“老猎户的那座山，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但咱们有手有脚什么做不得，总比在这里招小人强。”

她是地主家的女儿，也认识一些字，成分和解耀宗相差不离，她和解耀宗的结合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爱情之外是身份学识相当的惺惺相惜。

这一住便是三十多年，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解耀宗被平反，上级又重新安排他到学校里教书。

解家人被文山村的人逐渐接纳，解耀宗也变成了受人尊敬的“解老师”。

文山村的村长来问解耀宗要不要带着解佑为回到村里面来，村里特意给他们家安排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新屋子。

解耀宗看着屋内亡妻的黑白相片摇摇头笑：“不了，老房子住惯了，而且秋叶回来看不到我和佑为会生气的。”

他的妻子，解言的奶奶，姓文名秋叶。

取自郑振铎翻译的《飞鸟集》一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解言后来知道这个缘故，便常读《飞鸟集》，更爱上泰戈尔。

解耀宗把解言送到了文校长的手上，临走时还不放心。

还是文校长笑着安慰他：“解老师，今年正好轮到我教他们班数学，你就放心吧。”

解言也体贴的抱了一下爷爷，解耀宗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慢慢离开了。

解言跟着文校长到了一年级的班级，班里已经满满当当的坐了好些学生，文校长环顾一圈后把她安排在最后一组第一个位置。

这位置靠窗，窗外是一棵高大广玉兰树，此时团花簇拥绽放，远远望去好似云霞。

“很好看吧。”

解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转过身看见一个颇为神气的胖小子，胖小子剃了个光溜溜的头，像一个剥了壳的白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