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达旦地监督着修水渠和从邻州借粮的事宜,终于在那年秋天的时候,修成了两条贯通全州的长渠,引来附近州的干净山溪灌溉田地,使得农人在有食物果腹的情况下赶上一季耕作,冬天不至于饿殍满地。撑到第二年开春,这场饥荒便可完全消弭。
“原本,事情到这里,便是无人歌功颂德,至少也是一个抹不去的政绩,偏偏第二年的官员考核中,太子手下的吏部给这位阮州州知府核定了一个下等评价,说他在任中占地为王,私自囤粮居奇,造成阮州百姓民不聊生易子而食的惨状,应予革职流放。”
江慎昭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半阖起眼眸,仿佛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
谢羡听得蹙紧了眉,下意识问道:“怎么会这样?”
江慎昭发出一声笑,声音十分瘆人,“是啊,怎么会这样,那位州知府也想不通,他分明为民尽心尽力,将一场灾荒力挽狂澜变成了勒紧腰带就安稳度过了的普通荒年,怎么那些人就看不见呢?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于是······他在三天里整理了所有的借粮、放粮账簿,修渠所用和移苗所费,包括所用农人田地的册子,一并派快马驿送至京,递到了太子手中,希望能澄清这些误会。他满怀希望地等啊等,最后却等来一个满门抄斩的决断。
“阮州知府当然不服,又备了车马,打算带着妻、子亲自上京去为自己伸冤,结果还没出阮州地界,便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群“百姓”冲上来当街打死,妻为他殉情,子不知所踪,仆役散的散,逃的逃,还有部分被卖入官署,过着非人的日子。”
江慎昭说到这儿,声音已经带了丝癫狂和颤抖,他慢慢睁开眼,视线缓缓凝在被困在自己怀里的少女,看到她眼中带着痛惜,难以置信地轻声问:“你······这是你的身世是不是······”
怪不得在梦里第一次遇到江慎昭的时候,他浑身是伤,想必是逃亡路上留下的。
天知道,他是如何一次次死里逃生咬牙撑到了京中。
谢羡只感觉眼眶温热起来,有种想哭的冲动。
而江慎昭一直目不转睛地看她,此时忽然猛地俯身,想吻住那因共情而发红的眼尾。
温热的唇落下时,谢羡条件反射闭了闭眼闪躲开,那个吻,最终只是擦着谢羡的粉靥,落在她的鬓边。
谢羡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个举动却不知怎么,激怒了男人,他几乎是充满暴虐地掐住那小而尖的下巴,迫得谢羡不得不仰视他,承接那双眸子中的狠厉。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跟公主虚与委蛇?不这样——我怎么能获得那些生在皇家的人与生俱来的权势?你是不是也在心中瞧不起我攀附公主故意讨好她?”
“我没有。”
“凭心而论,若是我家中遭遇此变,只怕我能做得还不如您。”
谢羡迎着男人几乎癫狂的恨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中似乎蕴藏着水雾。
“但是,江大人,你如今已经很有权势,为什么不能放过一个和曾经的你一样无依无靠的人呢?”
“休想!”
盛怒之后,盯着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江慎昭终于冷静下来,恢复成那个有些阴郁的俊秀青年,语气生硬地转了转,似乎想安抚谢羡。“我不会放你走,至少现在,先听我说完。”
“江大人······”
“后来,那个逃出生天的州知府之子,费尽辛苦到了京城,遇到了一个住在被家人算计赶到庵堂里的姑娘,那个姑娘救了他
“不仅治好了他的伤,还同他约定,将来要做彼此倚靠的夫妻。有一天,小姑娘被她的家里人抓走带了回去,知府之子想尽办法,却找不到门路可以见她一面——
“他终于知道,这世上,万般珍贵,都贵不过手中权势。没有权势,就无法护住自己身边的一切,亲人、爱人,谁都可以将他们从他身边带走。
“于是他设计靠近路上偶遇的公主,赢得公主喜爱,最后靠着娶了公主掌握了权势,当他终于可以替父母伸冤,终于摆脱了所有枷锁,回去找那个姑娘时,却听说,她早就已经死在了自己娶公主的那天······”
“他就一个人孑然一身,继续过了几十年,一生中唯一的愿望,是还想再看到那个姑娘一眼。”
江慎昭说到这,戛然而止,视线静静地缠绕在面前的少女身上。
假若目光能有实质,谢羡感觉身上应当已经被层层覆盖了无数张欲念执着凝成的网。
外面已是一片寂静,枝杈横斜的树影被风吹得在墙上摇晃,她被冷风一吹,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怎么会这么久还没想明白一个很简单的事。
难道这世上就只许她一个人才能通过做梦知道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吗?
不管江慎昭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确实知晓可能发生的事情,知道梦里自己死后所发生的更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