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偶尔，会有一个男人来找耿阿姨，一个高高大大、胡子拉碴的男人，我从来没注意过他具体的模样，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声音很低哑，多数时候他们就在房间里，男人留下来吃过一次饭，但从不留下过夜。电视的声音开得再大也盖不住房间里传出来的□□，每到这种时候，妈妈就会喊我出去散步。小时候，门口的路都是土路，很容易掉进鞋子里石子儿，走上一会儿就得扶着砖墙，把鞋子脱下来倒一倒，所以不用走远路的时候，大家都穿拖鞋。现在门口的路已经变成了平整的水泥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的，我已经忘了。

“你和戴吾最近联系了吗？”妈妈像是漫不经心得问了一句，其实我们都知道是蓄谋已久，毕竟已经一年多了，母女俩恪守着这种默契，我有时候甚至会刻意提起戴吾来避免妈妈问及他。

“嗯，有打电话啊。”

“不去看看吗？小戴在国外顺利吗？”

“蛮顺利的吧，他忙完这个项目就会回来啦，他回来我就回去嘛，没什么的，去找他好麻烦的，我签证去年到期了，还得重新办签证，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妈妈没说什么，只是拉了拉自己的披肩。

“妈妈，明天我们去县城吧，你不是说毛线快用完了嘛，去看看还缺什么其他的，买点好了，看不到想不起来的。”

“不去了，没啥好买的，我网上下单，你去帮我取来就好了。我懒得出门。”

母女又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对话变得简短而平静，从回国开始？还是从认识戴吾开始？我记得一直到回国前，我们之间还会有非常激烈的冲突，妈妈会一边无助地抹眼泪，一边怪怨我和父亲一样自私，从来不考虑她的感受，把她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我会挂断电话，或者歇斯底里地大吼，像那时候把父亲送的剩下的瓷娃娃全部打碎一样，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躺在一地破碎的瓷片里，好像是躺在自己的废土王国之上。我尽情挥舞着胳膊和腿，细小的碎片嵌进我年幼柔嫩的身体里，在我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划痕，好痛快，比哭泣痛快多了，一个个伤口变成了我的鳃，透过一道道伤口深呼吸的我迅速平静下来，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有恋痛和自虐的倾向的。

这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我去伦敦留学，如果不是被吴宪发现，也许这个习惯会跟随我到现在。那一天，吴宪撸起我的袖子，指尖颤抖着抚摸过我斑痕累累的小臂，不停倒吸着冷气，我试图抽离自己的手臂，有种遮羞布被扯下的羞愧难当，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之前那么多年都是这样生活的，我不需要他来凝视我在黑暗里的癖好，我不需要他心疼，我不需要他也可以生活。我会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腐烂，变成一捧灰土，如果可以，我想要把自己仅有的养料供奉给他，这样也算变相参与了他的盛放。

忘了有多少次，吴宪一把将歇斯底里的我抱入怀中，忍受着我的拳打脚踢，柔声细语地在我耳边说：“会好的，我在，会好的。”我会慢慢地平静下来，靠着他掉眼泪，不停地道歉。我得好起来，我需要好起来，我不能永远当个累赘。他太美好了，他不应该陪我过这样的人生，如果我不能好起来，我就得放他走。

我总以为我会好起来，吴宪也这样以为，一直到吴宪说他要去美国。伦敦不好吗？你要去美国。他说我也可以一起去。伦敦不好吗？如果不好，爸爸为什么毅然决然地丢下了妈妈来这里。

“相信我。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我们，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给我们、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呢？”

“对不起，我没办法相信自己是那么幸运的人，你去美国吧，我不会跟你去的。”

吴宪真的走了。

其实我需要他。可是他不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