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闻茵用力而缓慢地眨眼,像是没见过似的,目光沉沉落在一息之外:“……红拂?”
“是我呀。”红拂心疼地理着窗纱炸开的线头,一转眼瞧见自家殿下水光潋滟的眸子,立时慌了手脚,“这是怎么了……殿下,可是魇着了?”
闻茵盯了她好一会儿,忽地破涕为笑:“不碍事。春日风大,不慎被迷了眼。”
接过手帕,她状若无意地瞟向窗外:“这花枝伸出这般远,怎的无人修剪?”
落日熔金,宫道绵延看不见尽头。
如果没猜错,她此刻应当是回到了储位被废的前一日,四月十七。也正是她的生父,当朝凤君容缇的生辰。
今岁开春锦屏山忽而崩落,蜀川罹遭山洪。凤君怜惜苍生,为国祈福,故而下令千秋节一切从简。
而明天,奉命巡按阆州,理“锦屏山崩”一案的御史江梳寒将会抵京,于文武百官之前倾身长拜,手中玉芴高举过头顶,上劾工部尚书容缬联蜀川布政史等众,于锦屏山私开矿藏,攫无节制,长逾十载。以致地基不稳山体坍塌,堤坝损毁洪涝成灾。
字字句句,桩桩件件,弹射臧否,擘肌分理。
证据架在眼前,女帝闻默当即龙颜大怒,命容缬及其党羽枭首示众,容氏满门抄斩。
众臣鸦雀无声,闻茵仓惶跪倒,为姑母及父族求情。左都御史兼太傅葛丘生亦出列,言道此案关系重大,宜付三司仔细会审过后,再论刑罚。
巍峨大殿之中,闻默将眼神从葛丘生沉静如水的面容上揭下,压向女儿颤抖的肩胛,睫羽垂落,捎着线扑朔的眸光:
“忝为宗亲,享百姓供奉,却为一已徇私而罔闻万民疾苦。皇储之位,尔何以堪?”
此案过后,储位被废,凤君幽囚于冷宫,太傅引咎辞官。唯有昔日的皇储伴读江梳寒平步青云,不仅承袭舅家爵位,还被提擢为正四品左佥都御史。
再之后,就是她仓促出嫁,死于非命。
闻茵暗自捏紧衣角,襟口绣花被汗水洇开一片深色。
今次重来一遭,纵是时间紧迫,她也必定要移天换命,不至重蹈覆辙。
心绪纷乱间,那厢红拂浑然未觉,抿嘴一笑:“殿下有所不知,前日里头帝后同游途经此处,圣上的发簪不慎被这不长眼的枝儿打落了去。公子便折花替圣上挽了发,哄着圣上说今年木棉开的别样美,是好兆头。圣上听罢龙颜大悦,便下令留着这枝儿求个彩头。”
轻拂着荏弱的花枝,闻茵若有所思。
举世皆知当今帝后琴瑟和鸣,就连这宫内每年难得一见的繁花如织,也是托着容缇偏爱木棉的缘故。
容缇入宫那年,闻默下令在宫内新栽了三千多株木棉树。
每逢春信始来,这花儿便攀着朱墙青瓦张扬摇曳,云霞也似,染红了市井闾巷好一段悱恻缠绵的佳话。
而她的父后容缇,也因此得了个“琼枝公子”的美号。
前世容氏倒台,容缇虽被禁足,却出人意料地保住了凤君之位。这其中,也不知是否有女帝怜惜的缘故。
她正兀自沉思,却听不远处一道浑厚的男音传来。
“车上可是期芽表妹?臣参加皇储殿下,殿下万福。”
闻茵循着声音掀开一侧帘幕,只见三步外一中年男子矮身跪伏在地,身旁立着一位不过总角的少年。
绿景暗渡着春意袅袅。红墙下,火红的木棉花扶着驯顺春风打着旋儿,像少女回眸时逶迤的裙裾。
那少年静立在热闹里头,除却一袭看不出年头的大氅外只披着身瘦弱霞光,远远望去,是工笔画上随意落下的清墨一滴。
只一眼,她认出那是闻池——自己久未谋面的表侄。
闻池,淮南王闻潜独子。传说他衔珠而生,栀子花一夜香遍长江两岸。四岁那年自京都面圣回府,却无故生了一场大病,遍寻天下名医无果。
后来还是一云游道人来替他算了一卦,只说他命格金贵,凡世压不住,拜入首阳山怀真道人门下修养,这才慢慢好转。
虽是名义上的亲族,自七岁那年冬狩上匆匆一见,闻茵便再未同这表侄会过面。若非他颈上那打眼的璎珞项圈,怕是要对面不相识了。
闻潜见她久未答话,不由偷瞟一眼,见皇储表妹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家儿子,心下有些疑惑。
他脑内思绪翻转,突然意识到什么,厉声呵斥:“逆子,还不向你姑姑行礼!”
闻茵这才回过神来,见闻池只站着朝她遥遥一拱手,不似闻潜一般躬身跪伏在地。
父亲出声提醒,他仍是没听到似的,兀自站成八风不动的模样。
闻潜面上已有愠色:“闻池!”
闻茵挑眉。
这倒是有些意思。
前世她一心赶往父后宫中为其庆生,酒至半酣,这淮南王父子忽地携重礼到访,贵客不请自来,倒是打了她个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