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
当如卿拖着昏迷不醒的简泽来到露华山的山门前,已是三日之后。
一个扫地的总角小童打开山门,见一个蓬头散发的女子架着一个不省人事的男子要求进山,唬得一愣,忙一溜烟儿的跑到山顶上的净天宗去报信。
千语大师自然不在宗内,迎出来的是晚大师两辈的扶卮师父。年过花甲的扶卮迷惑的端详了半日,方才认出如卿来,捋着一大把灰白胡子叫了声:“如卿师叔。”
如卿忙摆手道:“扶卮师父快别拘泥于辈分,如卿哪里敢当。”客套完毕,如卿忽而想起宗里扶字辈的大师都擅长岐黄之术,于是也来不及喘气,忙又指着简泽道:“我这位朋友伤势怕是不轻,还烦请师父劳神看看。”
扶卮闻言忙伸出三只手指搭在简泽的脉门上凝神查探一番,罢了也不言语,只命人将简泽带到供弟子们疗伤的雪庐去医治。
雪庐坐落在露华山最高的云顶峰上,之所以称之为雪庐,便是因为其间终年寒冷,犹如冰窖雪窑。而在习武者眼中,这长年累月的冰雪严寒,对于镇静气血安定心神十分有益,更能促进伤口愈合和气血调养。是以时日久了,雪庐自然而然就成为了露华山上最受欢迎的疗伤处所。
此时简泽已经昏迷三日,仍没有任何要醒转的迹象,令如卿颇是惆怅。
扶卮细细听了他的脉息,思索良久,面带不解之色道:“这位少侠所受之伤并不致命,如此昏迷不醒,恐怕另有原因。”
如卿望着天苦苦回忆道:“此去一路还算顺利……只是半月前,有一晚在集市被怪人所伤,后又带着伤同人交手,费了些气力。可依我看着,总也不至于如此。”
扶卮沉吟道:“看这少侠的脉象,近几日确实心力耗费巨大,不过……怕是在此之前他的心脉就已经虚损。以至于出手发力之后便难以再支撑下去。”
如卿幡然醒悟道:“定是夜宿积水湖的那晚,他运力弹拨铁线抵挡何为贵的琴音,大耗了心神才会这样。”
扶卮听明白了大半,捋着胡须道:“相传南域确有一种靠琴音摄人心魄的功夫,据说那琴声华丽异常又流转多变,令人闻之心神迷乱。要做到只用一根铁线与对手的七根琴弦抗衡,须得内力深厚又精通音律。了不起,了不起。”
扶卮连道了两句“了不起”,又有些迟疑道:“师叔请恕晚辈直言,这位少侠心脉虚损之象已有时日,若不找到原因,恐怕一时难以醒转。”
如卿心中一咯噔,忙道:“无论如何还请扶卮师父务必设法医治。”
扶卮微微点头道:“医者仁心,晚辈自当尽力。”语罢招来两个白衣小童替简泽褪去外衣施针疗伤。
两个小童七手八脚的褪下简泽的外袍和腰带,不料从外袍的小襟处“啪叽”掉出一个荷包来。一个小童弯腰拾起荷包,眨巴着眼睛望了望扶卮,又望了望如卿。
扶卮伸手接过荷包,提至鼻前嗅了嗅,点头道:“九叶山参,红须琥珀。唔,是珍品,难得,难得。”
如卿一瞧那烟灰色的荷包便知是自己做的,只没想到竟被简泽小心翼翼的藏在袍子的内襟里,不觉心中一动,一种柔软又温暖的感觉悄然蔓延开来。
扶卮将荷包递与如卿收好,转身摊开一只藏青色的布口袋,一手探着简泽的脉息,一手拈起银针凝神而刺。如卿屏息立在一旁,见扶卮施针节律时急时缓,力道时深时浅,心中不禁默叹医道当真是精深博大。
不觉到了黄昏时分,小童掌了灯来,扶卮就着烛光将袋内最后一支银针用毕,拭了一把额上的汗,交代静卧六个时辰,以蜜水喂食,遂带着小童告辞走了。
如卿见简泽面上有了些血色,长出了一口气,这才顿觉腰酸腿乏,遂披了件衣裳轻轻出门去。
屋外月色朦胧,她倚着松木栅栏吹了一会儿夜风,困乏之意渐散。
又静静发了会儿呆,如卿想起从前在露华山学剑时,常常听闻云顶峰上的雪庐神妙无双,只可惜从未有机会亲临其境。这时她打定主意借着月色四处游逛一番,以解从前之憾。
此时夜色已深,四下里并无一人,只有八间四四方方的松阁似八卦阵一般围列,将一池汽雾氤氲的碧水围在其中。明澈如镜的水面一半结着薄冰,一半却腾起袅袅蒸汽,当真是新奇得紧。如卿信步走近池边,只觉一阵药香扑面而来,闻之即觉通体舒畅。唔,原来是一池药汤。药池四面积满厚厚的白雪,雪中苍兰和絮莲星星点点的开着花儿。花香映着药香在半空中弥散开去,令人一呼一吸间唇齿中都噙满了香气。
这日正是十五,一轮皎皎圆月高挂空中。雪庐又处峰顶,望着月亮便觉得尤其近,仿佛半空中的一只圆圆玉盘,一伸手便可摘下。与明月作伴的,是空中飘舞的小雪,薄亮轻小的雪花随风流转飞舞,一落至水面瞬间便融化了。
唔,人道说春有凉风秋有月,夏有百花冬有雪。这雪庐却是一时间便将这四季美景都占尽了。
风花雪月,果然是人间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