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饮

是夜，月圆风清。

百草园里桃花树下，简泽一袭黑衣席地而坐，怀里抱了两坛酒。

借着月色，如卿眼风一扫便认出这两坛酒是出自自己之手，约摸是四五年前酿的，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人才辗转到了简泽这里。

如卿笼着袖子不自在的干咳了两声，在离简泽两丈远的青石凳上坐下。他似笑非笑的将她望了一阵儿，努起嘴用下巴指了指身边的一块空地，和善道：“来这儿坐。”

如卿咬牙切齿的强压下想要踹他两脚的冲动，拍着石凳勉力干笑道：“还是这边风水比较好些。”

简泽有些好笑的将她望着，也不再勉强，抬手拍开封在酒坛口上的黄泥，将其中一坛抛给她，眨了眨眼道：“喝慢些，醉得太快便没趣了。”

如卿没心情同他斗嘴，只白了他一眼，不示弱的举起酒坛来，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烈酒下肚。

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将周身的热气徐徐拂散。如卿盘腿坐在石凳上，颇为惆怅的吐了口酒气。

对面的桃花树影下，一个深黑的身影怀抱着一坛酒，几乎与浓墨般的夜色融为一体。她晃了晃脑袋，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简泽见如卿饮得干脆，也笑着抬手举着坛子痛快的喝了几口，接着便闲闲得将手臂搭在膝盖上，颇有兴致的眯了眼睛将她望着。

如卿被他望得不大自在，干咳了两声道：“酒已饮了，总算可以把婆婆和霁颜还给我了？”

“唔。”简泽漫不经心道：“当然可以。”

如卿心下一喜，连忙又道：“那我们再也不回这府上来了。”

“唔。”简泽抿了口酒，淡淡道：“也可以。”

如卿未曾料到他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遂半信半疑道：“君子一言？”

简泽嘴角噙了丝笑，接口道：“驷马难追。”

这一刻如卿只恨身边没有纸和笔，否则她一定要让简泽立个字据，还要按上手印签字画押才能作罢。

如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正如释重负暗自窃喜，忽地又想起来另外一桩愁人的事，于是又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酒，鼓起勇气讷讷道：“还有一件事儿……本不该同你提起的。不过这忙你已经帮过一回，想必再帮一回也不算什么难事罢？”

简泽不置可否的挑眉望着她，“嗯？”了一声，随即有所预料似的微微叹了口气。

如卿没有觉察到这微不可闻的叹息，搓手道：“我家那位姐姐，前几日因为开罪了裕菲公主同我一道被捉去锦华府的，眼下我回来了，她却还在那府中关着出不来，不知你……能不能……顺带着……？”

这一番话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得很，只得低垂着头，懊恼的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如卿心里着实想不明白事情是如何会发展到今日这步田地的。她本来答应了聂江风，要替他好好照料叶云溪和小女儿，可是照料来照料去，竟将她们照料得七零八落，如今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真是糟糕得很。

然而更糟糕的是，此时若不求助于简泽，仅凭一己之力，她实在没有把握能将叶云溪毫发无伤的带回来。思到此处，如卿心情更加愁苦，于是又提起酒坛仰头痛饮几口，被辣得眼泪汪汪。

饮罢酒，她一面悻悻得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一面抬眼偷偷的觑了觑简泽，却见他面上全无了方才的倜傥悠然。月光之下他的眉心微微蹙着，神情颇为肃然。

静默了良久，简泽才缓缓开口道：“你这位姐姐，恐怕眼下我并不能替你把人要回来。”他顿了顿，似是轻叹了一口气，又道：“但我可以确保她的性命无虞，衣食无忧。”

如卿的心向下坠了一坠，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深知简煜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所以对简泽如此的回答也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内心隐隐觉得，解救叶云溪这件事的难度等级，比自己预想的大大增加了。好在简泽答应保她性命无虞，是以眼下担忧过甚也是无用。凡事恐怕还须得从长计议才好。

又是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方才下肚的酒浆此时忽地弥散开来，整个人登时就有些微的迷糊。简泽的衣袂和发丝在风中上下飘飞，面上神色淡淡，却又透着隐隐的忧虑。

大概因为这忧虑是因自己而起，而且忧虑得真切而深沉，所以这一刻如卿忽然觉得自己被简泽那淡然又隐忍的神情所打动，内心里竟很想不顾他的身份和之前种种纠葛，同他痛痛快快的喝酒谈天，大醉一场。

如若不是饮了这半坛酒，恐怕此时她只会摇摇头将这念头抛去一边。可惜这时如卿到底还是醉了些许，神智虽还清醒却已忘记了理智二字如何写法。于是她竟站起身来，拍拍裙角上的土，提着酒坛子走到简泽身侧坐下，郑重道：“虽然你那哥哥是个大恶人，不过我看得出你同他并不一样。可惜我是一介草民，你是世子殿下，要不然……我们兴许可以做朋友的。”

简泽眸中闪过一瞬的惊讶和欣喜，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倜傥的表情，挑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