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渡河

四合国下新年最后一场雪时，齐玉锵坐在和亲的马车里，往已经海棠盛开的南方地界去。

据说，其实也不能算是据说，是四合国的大公主殿下郑七鸾说的——四合国是因为打输了，才要把公主嫁到黄河那边，抵押给人家百色国做人质。

“我才不会嫁给那个窝囊废，小玉，你本来就是百色人，你替我去。”在外战名赫赫的英昌公主正气急败坏地往墙上挂的银铠甲上扔瓜子壳，“反正他认不得我长什么样子，同我也根本谈不上两情相悦，你替我去吧。”

齐玉锵不敢说不，她只能穿上大红衣裳，点头说好。

她的确不是四合国的人，是英昌公主十六岁时候，偷偷跑去南边跟人打架，打完了在路边捡回来的。至于是不是百色人，她也不记得了。

哦对了，和英昌公主打架的那位，倒真是百色人。他的名字刻在公主的每一张桌子的桌脚，名叫连驭雪。至于为什么刻在桌脚，公主说，是为了踩小人。也是据英昌公主自己说，这位少年剑客看起来将将成年，穿一身天青骑装，十招就一剑削掉了她的发绳，却在第十一招把剑扔在地上，一踏马背飞身而至，将发绳施施然顺走了。

“无耻狂徒，敢抢本公主的东西，留下名来！”十六岁的英昌公主满头黑发瀑布一般垂下来，脸色青红交加。

无耻狂徒攀着一个五六人高的旌旗杆子，似笑非笑：“公主？你是哪位公主？我们百色可没有你这样蛮不讲理的公主殿下。”

英昌公主气得飞剑一把大嚷起来：“谁要做你们百色的便宜公主！”

杆上的人笑着一个翻身，踩着树枝钻进林子跑了，剑被他躲过，只堪堪削下来他衣袍一角，有一个银线滚的小小“连”字。

公主回到城中四处打听，找到唯一的连字府上蹲了好几日，果然再见到那少年从大门口眉眼带笑地走出来，高高束着金镶玉的冠子，全然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连家是百色王室宁家的姻亲，这一代连家只有一个男儿，名叫连驭雪。”公主走时，旬雁城门口的小茶摊老板收下她的一大块银子，对她说。

那块小小的“连”字，被郑七鸾用一个带锁的锦盒放在床底下，看似蒙了厚厚的灰尘，但只有齐玉锵知道，公主的心也一并锁在那盒子里了：有许多个夜晚，郑七鸾坐在月下，用剑在庭前砂石地上来回写一个“连”字。

她原本就不是笼中鸟似的女子，她的梦想，是做四合国的第一位女将军。这些年陛下绞尽脑汁要给这个年岁愈长的女儿选一个驸马，都被她带血的一杆长枪吓了回去。没有世家敢要一位打打杀杀的公主殿下做儿媳。

于是这一年，四合国为了同河对岸的百色国“永修于好”，决议将这位时年已二十有三的彪悍公主殿下，嫁到百色国去祸害千年——这是荀贵妃娘娘宫里的洒扫宫女说的。荀贵妃娘娘是皇帝陛下的贴心人，她宫里传出来的多半是真的。

英昌公主得到消息，跑到荀贵妃娘娘宫里拜见，语气阴恻恻的：“荀娘娘放心好了，七鸾一定会去的，和百色二皇子和和美美，等到七鸾当上皇后，再来给妹妹谋个好去处。”

四公主郑罗盻是荀贵妃娘娘的心头肉，庶出的公主过得快顶上嫡出的四皇子了。

回到自己宫里郑七鸾就开始派人出去打听百色二皇子姓甚名谁，几拨儿探子回来报的却都是一般：二皇子宁观是个弱不禁风的小秀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不会打架，路上遇到只过街老鼠都要吓得他抖一抖。郑七鸾收到最后一轮消息后在屋子里盘算了大半个时辰，于当天夜里逃出宫去了。

约摸过了四五日，齐玉锵正在收拾院中的落叶堆，穿着铠甲的公主又趁着夜色回来了。那一整夜，郑七鸾在殿内喝了三大壶酒，醉醺醺地大骂了那位二皇子一整夜。

于是齐玉锵坐上了和亲的马车。

走到黄河边时车队整理行装，大宫女绿橙掀开帘子给公主补妆，吓得险些把手里的翠玉凤鸟簪从窗户里扑腾出去：“你怎么是小玉！”

齐玉锵向她笑了笑：“我就是英昌公主。”

绿橙默然了半晌，镇定地把簪子戴在她的发髻上，高声向外：“公主准备好了，请百色国来使！”

又于是，二十二岁这年，冒牌的英昌公主齐玉锵嫁给了百色国的二皇子宁观。

一月后，百色国皇帝驾崩，二皇子宁观作为嫡子继承大宝，封原二皇子妃李同曦为皇后，和亲来的侧妃郑七鸾作谨贵妃，居瞻影轩。

四合国内，宝芙宫里的宫女小玉年岁已长，且公主已经远嫁他乡，于是应了公主出嫁前的懿旨，放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