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房间里香烟萦绕，绣着山河之景的屏风隐隐约约露出一人身影，她倚着木椅，单翘起一只腿，一手执着本册子，一手在腿上敲来敲去。

“状子是递过去了，但我看吴知县的态度，依旧是不明不清的。”祁霜坐在外间，对那屏风后的身影忧心道。

她倒也不是不信面前这人的手段，但人命关天的大事怎能模糊行事，她可是付了钱的。

“吴知县是中原四县新上任的，照理说‘新官三把火’，但那火烧不到你头上。”

祁霜微微侧头，想通过屏风间隙窥得一二，却见那人背对着自己，只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像隔着一道鸿沟天堑。

“他被从望州贬下去就是为了明哲保身，你这样一敲打他便会熄了火。”

像是定海神针，祁霜闻言心中一松。

“当地百姓眼瞅着这桩案子看笑话，你也不能太逼着府衙，叫吴知县难做。”

那人起了身，微微转过身子，正对着屏风。

祁霜仿佛透过那层薄纱看见她在笑，下一秒便听见她说：

“保住你儿子的命，不是最要紧的吗？”

“是是是，的确如此。”祁霜舒心回道，“这段时日真是叫人睡不好吃不下，如今状子递上去就放心多了。”

祁霜的儿子前些天在她表嫂邱凤儿的酒楼里与人发生争端，不慎一花瓶将人当场打死，被那家人一纸状告捅到府衙，在邱凤儿的包庇下躲到望州，找到了扭计一娘——段钥。段钥给她出了主意，当下就写了状子差人快马加鞭赶去县衙。

“段先生的主意是真多，我可没想到去查那被砸死的孩子有什么先天疾病呢。”

世人不知扭计一娘真名，只称呼其为“段先生”，并非是表示尊敬，而是随了她父亲，生前被讽为“刀笔祖师”的段良。段良是中原第一的状师，不问对错，只论金钱，找他办事的尊称一声“段先生”，背后骂他的这般称呼便是为阴阳讽刺了。

“他并没有先天疾病。”屏风后的人颔首，语速不急不徐，仿佛在缓缓道来一段故事，“拿钱办事，达到目的即可。不论他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还是娘胎里带出的病秧子，人死如灯灭，葬了以后都死无对证。”

祁霜心中一凛，笑容凝固一瞬，复又笑起。

“等风头过去后，让你儿子先在府里待上一两个月再出门。”

“看笑话的人多，却忘记得也快。”

祁霜点头应声，满意地端起茶杯饮下一口茶，笑容黏在脸上恨不得嘴角上扬到耳边，“余下五十两银子已经差人去换银票，一会就到。”

等到外面人离开，整间屋子都安静下来，香炉里的香都要燃尽，苟延残踹冒着烟气。房间门重被推开，段钥的亲侍素玉推门而进，“主子，祁夫人已经离开春风里了。”

一只盈盈素白手的攀上朱红色的屏风木框，段钥一把推开山河之景，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素玉觉得霎时间房间内都亮堂了几分。段钥肤色冷白，面若三月桃花，一双柳叶眉秀美又清丽，眼睫轻颤之间勾勒出清明透亮的双眼，那是双永远沉稳平淡，不透露任何情绪的眼睛。

“那位吴知县……”那双眼睛的主人微微一笑，声音中带着漫不经心，“他的银票到了吗？”

素玉点头，“吴知县办事利索，在祁夫人到来之前已将二百两银子都送来了。”

吴烨就是这案子里的吴知县，得罪了望州的贵人被贬到中原四县中最难以掌管的地方，这还是他托人在其中斡旋的结果。若说那县镇穷苦倒也算不上，甚至可以说媲美江南富硕，只是因得当地地头蛇强势，仗着天高皇帝远不服管教才得此名。

吴烨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刚到地方还没吃口热饭就撞上地头蛇的亲戚杀人犯事，又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倒霉又遇上那地头蛇还与十里八乡出名的扭计一娘有交往，当即又是借钱又是变卖锅碗瓢盆硬是差人托关系找上门来，叫段钥留了他一个乌纱帽。

素玉看段钥伸出手指捏着精明穴，便知她已经疲惫，走上前劝说，“主子，段良的债已经还完，您大可以就此封笔，好好休息一阵子。”

段钥又是亮人双眼的一笑，“我会的。”

我会离开望州，去寻求真正的自由的。

段钥自从穿成五岁的小女孩，就跟着段良这个赌鬼爹过着贫富交加的日子，上一刻还徜徉在金山银海，下一秒就被赌债压垮身躯，死了还欠着两家赌坊和一家酒楼的帐，那家酒楼就是邱凤儿的。段钥拾起这烂爹的烂摊子以后逐渐还清了债务，但债主看在段良去世，给了段钥缓期的这点人情债着实令她头疼。

如今一桩桩案子接下来，段钥的人情债也还得差不多了，至少从祁霜的态度来看，她们显然是平等的地位。剩下两家酒楼更是在前年就已经渐断了来往。

换句话说，她真的成无债一身轻的自由之身了。

那还做什么破讼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