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名被养在CBD格子里的白领,就是那种每个月交完房租、水电气费用之后,工资都等于白领了的白领。
当然了,你的领口确实很白,这是公司的明文要求,黑外套,白衬衫,擦得发亮的皮鞋,如果其中有一项不符合要求,那主管很可能就要和你说句sorry了,你这个工资不仅全部扣完,还得倒贴600块钱。
没错,你是一名保险推销员,这是一般的叫法,更加通俗的说法,你就是很多人口中那个“卖保险的”,虽然你也有一个和你的领口一样,十分光鲜的职业名字—保险经理人,但没人这么称呼过你。
每次你一想到自己职业头衔里有经理二字,就会感到莫名的振奋,因为你和这家三流保险公司老板的头衔只差一个字,他是总经理,而你是经理人。
你时常在想,或许自己哪天不做人了,可能也就混成了总经理。
说到名字,你几乎已经快要忘掉了自己的名字,毕竟保险经理人的头衔压在上面,你的名字很多时候都不值一提。
但是今天你终于又一次想起了你的名字。
因为中午吃饭的时候,你路过公司旁边的小花园,发现有几只燕子竟然像五线谱一样站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唱着小曲。
这在钢筋水泥浇筑的森林里堪称奇迹!
于是,你站在树下听了很久,最后还不经意露出很久都没有在脸上出现过的笑容。
虽然你每天都在笑,但你并不开心。
而那一刻你在聆听燕子的演唱会时,露出的笑容才是发自肺腑的笑,而不是长在脸上的面具。
之所以你这么开心,不仅是你见到了城市里的奇迹,听到了美妙的歌声,还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个燕字。
你叫李燕。
很普通的名字,很普通的燕子。
你出生在1991年,那天也如今天这般是个美丽的好日子,山清水秀的农村老家门前,也站着高低起伏的几只燕子。
于是,你的父亲对你母亲这样说道,“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心慌……哇哇地哭得这么凶,闹得人心烦,干脆就叫燕子吧!”
你母亲忧愁地看了看坐在门槛上玩泥巴的大女儿,什么话也没有说。
沉默了许久,你的父亲闷闷地又看了你那刚能下床的母亲,咬牙道,“再生一个吧!这回一定会是个带把的!”
你的母亲愣了一下,因为心怀愧疚,只好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还在哇哇大哭的你,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个崽子咋办?”
这回轮到你的父亲不说话了,黄土房子里的空气莫名变得安静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你父亲的回答。就连哇哇大哭的你也忽然收了声,这是你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家里如此重要,也是最后一次。
隔了好一会儿,你的父亲才低垂着脑袋说道,“山腰上的老李上个月生了儿子,说是还想要个女儿,自己又懒得生赔钱货,就把这个崽子送过去吧……将来说不好就会嫁给老李表弟生的那个小崽子,这辈子也算是有了好归宿……”
好在你足够争气,没有成为老李那个表弟的儿媳妇,哪怕肚子经常咕咕叫,哪怕上课都是蹭别人的,但你最终还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走出了大山,考上了一所……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重点大学啦,更不可能是名牌大学,那样的山旮旯,怎么可能飞出金凤凰,村镇学校的实力就摆在那里,你无法逆天,只能顺应天意考上了一所离家足够远的大专院校。
你的养父母还算不错,虽然最初的谋划落空,却也没有苛责你什么,毕竟大专对于山里人来说也是大学,足以荣耀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考上大学的女子在谈婚论嫁时,也更有谈判的底气。
这些都是你在村镇上读书时,从你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口中得知的,后来经过一些人的闲言碎语,证实了这些事情不是你姐姐的臆想,而是犹如铁板一样坚硬的事实。
而你姐姐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也并不是要求得你的谅解,想要和你来一场姐妹情深,只有无情的嘲笑……你是被扔掉的那个。
这一切现在想来真是可笑,你觉得自己缩在墙角的样子可笑,也觉得你姐姐让镇上的混子撕烂你的衣衫很可笑。
你已经走出那座大山了,而且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和你姐姐相见,自己身在如此繁华的都市,不可能重新回到那座大山里去……往事如云如烟,都随风去吧。
然后,小花园里果然起了一阵风。
风里带着一坨鸟屎。
落在了你的白色衬衫领子上。
尽管你第一时间便跑回公司的卫生间里清洗,但还是有些残渍,并且那股味道根本无法祛除。
尽管你很小心地躲避着你的主管,但她最终还是如哮天犬一般机敏,察觉出了你衣领上的那一点不干净,笑眯眯地对你说了一声,“sorry……”
至此,你那豁然开朗的笑容顷刻消失,只剩下满嘴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