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
落雪,风打梅枝轻晃,零星抖落残红,忽的便铺了一路。
前方来了一辆马车,黄色车盖,车身大红,虽没啥旁的随从,也算不得气派,却是在本就稀少的人群之中,将雪衬得更加生动。
街边拐角,车夫有意慢将下来。
从车内伸出一只右手,白皙修长,声音略显慵懒,“去吧,给她。”
于是,那人便熟练地拿了主子手中的碎银子,夹带着一方黄色手绢,裹了一些小巧的糕点,利落地下了车。
跪在一旁的小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大冬天里,身上却是一件薄得透骨的葛衣,衣服上的补丁多得都能打架,它们仿佛在争——谁才是口子裂得最大的一处,以此来炫耀冬日里,这个嘴唇已经冻紫的小姑娘的倔强。
打有记忆以来,她便在乞食。
关于身世,她说不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谁;关于以后,她就更不敢妄加揣测。
活着就好,能多活一天,便会有明天。
那僵硬的双手一直在抖,虎口处分明是一道很深咬痕,呈月牙状。
她习惯性地拿了东西,也无需过多言语,仅对来人数次颌首,表达谢意。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确切地说,她受了这位好心人的接济,已有好几年岁月……。
风动轿帘微摆,她无意间抬眸,却是第一次有幸望见恩人的轮廓,尽管模糊。
他披一件红色大氅,正好拿了一方白色帕子拭唇,微咳两声,唤道,“可以走了罢。”
车夫转身牵马,跨而落坐,朝她挥手作别。
她将目光缩回,也不知是怕的什么。
或许,尽管她年纪尚浅,却也知道自己身份卑贱,不配抬那一眼;又或许,她只是单纯害怕轿子里的人也盯了她看,然后稍稍动点心思,就把自己买了。
她不想被买走……
前年,她唯一的朋友小白,就被一个膀大腰圆的大爷买走了。
说是能给她资财,让她给自己可怜的老父亲买个棺椁葬了。架不住男人三哄四哄,小白认了命去做小,再次见到她时,已是上个月的光景……
小白死了。
在冬天的一个黑夜里,被人裹着一席被子扔了出来。那家的原配彪悍,诬赖小白与仆人通奸,便让人将她活活打死。
她不敢去翻那席被子,想来也知道,小白是衣不蔽体地被抽得满身伤痕,惨不忍睹……
像她们这种人的命,是没有什么人在乎的。
冤枉,又有什么呢?
一来,没有人愿意为她们击鼓鸣冤,她们没有什么亲人;
二来,就算官府真的管了起来,肯定会偏袒有钱的那一方,保不齐对方反咬一口,自己还得锒铛入狱……
她抖着身子,周围本就寒意四侵,这一思绪,反倒觉得更冷了。
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辙痕,这才提醒了她——恩人已经走远了……
京城里最大的府邸,当属曹相爷家的。
且不说门口那对石狮子,怒目而视,庄严威武;也不论那三级石阶,铺的是上等的大理石;光是那朱漆大门,便与别家不同……
如今,府内各处高高挂起了灯笼,这番的——是要置办喜事。
曹相爷的大公子娶妻,是与敌国的一个公主联姻。
小厮们到处游走奔波,生怕误了哪位达贵的请帖。
远处那辆红色的马车缓缓而至,到点停轿,车夫下马作扶。
他却垂着眸子,半点不看旁人。右手扶住车壁,左手白帕半掩鼻梁,丝毫不想倚靠他人,独自下了车。
半晌,才抬起头来看,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讨厌红色。
他以白帕轻轻挥手,示意车夫近前:
“阿寿,你跟我多久了?”
“公子,过了腊八,就正好五年。”
“你看看,这牌匾是否歪了些?”
他指着大门上头的匾额,若有所思地问道。
阿寿仔细端详琢磨,也没明白“曹相府”三个御字,哪里有歪的地方……
“怎么,你不上前扶一扶那快匾?”
阿寿这才反应过来,公子是在说笑。
“以后啊,别动不动就给人伸手。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你扶,也不是所有人,你都能够扶得起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寿一眼,“扶错了主子,将来可没有好果子吃。”
阿寿原本开展的笑颜,顿时收住了,惊出一身汗。
“逗你呢,别紧张。”他哈哈大笑起来,“就算将来,你有什么旁的不是,我能做的,便是把你卖出去,给某家的入赘当女婿。”
他又看了一眼那大红色的灯笼,总觉得碍眼得很,心内就更加地厌恶。
终于是有人注意到他们,一个小仆立刻上前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