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
归鸿十二年,永山。
一脉青峰在在云雾间若隐若现,脚下村庄棋布,人烟繁盛,此处便是武林名门永山地界。
永山立派一百余年,威名赫赫,素有侠义之名,门风清正严明,弟子二百,皆是古道热肠,仗义执言之士。
宗派传到沈清言已是第四代,他这一代和上一代倒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日常督促弟子勤加练功,平日里再拉着夫人下山逛逛集市买买衣服什么的。可是自打夫人怀胎十月生了个白白净净的小团子之后,他的日子便开始叫苦了。
白净的小团子顺娘的心愿取了个文静名字,叫曼青,本是娴静柔顺,美人之意,谁知这团子竟是个生来的小祸害,能跑能跳开始便要上树捉鸟,下河摸鱼,那劲头,野得没边儿了,完全与娴静柔顺没半分钱关系。偏偏还是个武学奇才,爹耍的什么招式都能有模有样的学个七八成,就是性子急了点,跟人一个不合就掉脸子,耍大小姐脾气,非得人哄着劝着才肯慢慢回转。这哄得嘴皮子都磨破一层的自然是她爹了。沈清言活了小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这么吃瘪,每日愁得眼冒金星,只有看到他温柔体贴的夫人才稍觉宽慰,每每思及此处就不禁感慨,唉,幸好当年眼光好下手快,这才把这么一个温柔貌美的夫人娶回家,但这女儿究竟又是承了谁的脾气,这样个混世魔王的架势呢?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沈清言只当生了个哪吒,供着便是了,只要她不下江闹海,剥龙皮抽龙筋,便是他永山积了大德了。
光阴飞长,一个不留神,小女娃便长成小姑娘了,不说身段,容貌之间已依稀有几分她娘亲的清丽了。只是脾气还是没变,一个不如意便要拧眉搓火,那架势,永山方圆十里也没人敢惹她。
八月初,暑气渐消,一日竟迷迷蒙下了场细雨,沈曼青刚从睡梦中醒来,便听得雨声淅沥,窗外芭蕉树噼啪作响。屋内一片寂静,只有香炉升起一缕白烟,又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中。沈曼青甩甩脑袋,眼睛奋力睁开,她今天还打算邀着小伙伴一同下山逛集市呢,山下花灯节就要到了,集市上肯定又有许多新鲜玩意,她可得首先凑个热闹。
好容易起了床,洗了脸,沈曼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颇有些诧异。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大大的,下方有些淤青,鼻子圆圆的,微微带点红肿,一看就是昨天刚打了一架,伤还没好的样子。沈曼青咬了咬嘴唇,有些气恼地想,都怪那沐府的小子出手没轻没重,自己不过就是随手抄了根棍子揍了他两下,左右也没落下什么伤疤,他倒好,不仅笑她是“女流之辈,不成大器”,挨了打还敢还手,还手了还要打脸,这可就不能怪她永山沈曼青不留情面了,干脆跟那沐府小子打了个难解难分,两人都挂了明彩,回家一样挨训。
只是挂彩归挂彩,最叫沈曼青觉得气愤的还是那句“女流之辈”,女子怎么了?她沈曼青从小到大除了她爹,还没在武学服过谁,从来都是他教多少她学多少,这般年纪已经打遍半个永山了,还从不信“女子不如男”这个邪呢!再说了,女子就算武学不过人,难道就不能仗剑天涯,行侠仗义了?况且聪明过人的女子比比皆是,哪个又不是一代传奇?
她沈曼青从来只相信自己,她以为,有这一颗心,一身功夫和智谋,便没有什么办不到的,几时需要靠他们男子了?
越想越气,沈曼青干脆不想了,头一扬,大踏步出门去了。
这一出门就撞进一个人怀里,那怀抱宽阔结实,只是身量比沈曼青高出不少,在他面前,沈曼青简直像只小鹿,只有发髻勉强增加了点高度。
那男子撞了人却不说对不起,只一个翻身便上了屋顶,转眼已不见了踪影。
沈曼青这刚醒没多久又撞了头,正扬眉要骂,哪知人的样貌都还没看清就给他跑了,那轻功自己再练几年才能勉强跟上,不禁一肚子火,狠狠踢了门框一脚,心想要给我捉到这小贼非叫他认得我永山沈曼青是谁不可。发了火,又有点怅然,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轻功这般好的人,自己竟不知道,颇有些坐井观天,真是又气又闷,便加快脚步下山去了。再气也不能耽误玩是吧?
急匆匆赶到和伙伴约好的地方,却不见其他人,沈曼青不觉又发了一回呆,揪着草叶子百无聊赖。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惊叫,沈曼青直觉不对,一把扔下草叶子,翻身飞了出去。
只见山脚下一处人家门口围了一圈人,中间是个妇人哭哭啼啼,摔着她那破了的纸花灯。沈曼青挤入人群,只听得什么“可惜啊,这么好的手艺”,“唉,这花灯节前夕偷人家的灯,这不摆明了欺负人家吗”之类的议论。沈曼青一看,那妇人五六十年纪,却已是白发苍苍,有些佝偻,显是常年扎灯落下的毛病。
她问那妇人:“大娘,这是怎么了?”在她沈曼青的心里,永山的地界就是她的地盘,不平事见一桩管一桩,这才是她永山沈曼青的本色。
那大娘擦擦眼泪,抬眼一看是个十余岁的小姑娘在问话,不禁一愣,又唉声说道:“好孩子,大娘没事儿,就是这些天辛辛苦苦扎的纸花灯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