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
鸿胪寺里熙熙攘攘,各个国家的国王与使者都在这里下榻。亚尔第一次来到长安,很是新奇,他看着各处亭台楼阁,都是他没见过的建筑样式。
第一顿饭,官员笑容可掬给他端上了一大碗肉汤和几个白面饼。亚尔没有见过,一时想不出该咬着吃还是该泡着吃,于是虚心发问,“这是什么?”
“歪儿似抛磨,腻把并子摆碎,抛进趟里,栽咥口肉,像滴很!”官员给他比划了一番,详细讲解,亚尔看得出他很热情,但确实听不懂在说什么。
“他什么意思?”亚尔悄悄问身边的使者。
“他什么意思?”使者悄悄问身边的另一个官员。
“他是说,那是泡馍,你把饼子掰碎,泡进汤里,再吃口肉,很香的。”那个官员完整复述了一遍,又气得对同僚斥道,“你对人家外国人好好说官话!”
吃完饭,亚尔便问那个口音比较标准的官员,“长安城中,有没有一个当说书先生的女子?”
“嘿,您连这都知道?”官员惊奇道,“就在西市,还挺出名的!”
“如果行程允许的话,我想去看看。”亚尔请求道。
“这……”官员犯了难,“您是贵客,出行都要有护卫的,西市人多眼杂,恐怕会冲撞了您。”
“我只去听听说书,不会去别的地方,你若不放心,派人跟着我便好。”亚尔不想放弃。
“那……好吧。”官员踌躇许久,终于同意,“我派两个侍卫跟着您去,您早去早回,可千万别乱跑。”
走在西市的大街上,亚尔左顾右盼,入目都是东方风格的建筑。长安城刚刚经历战火的冲击,很多地方还没有修缮好,依稀可见战争的创伤,但百姓脸上大多都是喜悦笑容,如重获新生。他第一次来到阿香的故乡,这样一个繁华的城市,无怪会走出那么活泼的姑娘。
他的相貌与唐人迥异,他原本以为百姓会好奇驻足,没想到大家只是多看两眼,便又若无其事地做自己的事。一旁的侍卫看出他的困惑,便解释道,“长安以前有很多外国人,西域的,扶桑的,大食的,百姓都见怪不怪了。”
“原来如此……”亚尔看着居民有条不紊的生活,仿佛也能看到阿香在这里生活的模样。
不多时,侍卫止了步,“到了。”
“当年玄奘法师去西域,就说过那戈壁滩艰苦难行,半夜常有鬼哭。我去的时候啊,啧啧啧,真是渗人。”响亮的女子声音传来,带着刻意渲染的玄虚,“那风一刮,是满天沙石席卷,打在身上有如酷刑一般,无处可逃。待风一停,一地狼藉,白森森的人骨都从地下刮了出来……”
听众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胆寒。阿香压低声音,神情扭曲,全然将听众带入到了那个恐怖的场景中,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别哭!再哭把你扔到戈壁滩去!”母亲怒斥。
小孩不哭了。
众茶客听着阿香的故事,脸上都露出了对遥远西域惧怕的神色,只有亚尔一个人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勾起嘴角。她像一尾入水的鱼,怡然自得,在自己熟悉喜欢的天地里自在畅游,散发着蓬勃的生机。亚尔明白,自己当初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他庆幸那束玫瑰没有拿出来,他庆幸那句话没有说出口。他的玫瑰不会在沙漠枯萎,不会在荒凉的戈壁腐朽,而是在广阔的长安肆意生长,这于他,是最大的慰藉。
他是阿香的第一个听众,这就足够了。
隔着遥远人群,他看着自己的爱人,将她这一刻的灿烂刻在心底。思念拉长成一线的风,从沙漠吹到天山,到祁连山,化作雪山上留下的河水,穿过河西走廊和玉门关,绵延整条丝绸之路,在长安凝成一汪自由的泉眼。他的爱情,会在这处甘泉里,安静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