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天光破晓，骤雨将歇。

和玉顺着泥泞山道行至慈怀寺时，衣摆拖了一层厚厚的湿泥，“哒哒”往下淌着水。伴着一阵窸窣脚步声，李照扶着孙氏也上了山，身后跟着数十膀粗腰圆的仆妇，俱是一副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

“和姑娘，那狗东西藏在何处？”

孙氏顾不上整理仪容，只拽紧了帕子，满脸厉色地望向白纱覆面的娇柔女子。

浅淡的晨光照在和玉略显苍白的眉眼上，那双黑如翟石的眸子泛起了一层雾气。她朝孙氏使了个少安毋躁的眼神，只听“咚”的一声，山顶莲花塔上传来一声撞钟声，钟声浑厚苍劲，绵延流长。

等到三声钟响过后，和玉才道：“钟响后一刻，乃是机缘之时，夫人请吧，莫要错过了。”

孙氏犹疑不定，觉得和玉故弄玄虚。

钟响一刻？

难不成这丫头开了天眼，连张淼与人私会的时辰都能算得出来？可是她心里始终吊着口气，张淼是她千挑万选为女儿李照择定的未婚夫婿，当初费了好些力气才说服主君同意。若是出了差错，且不是打自己的脸！

想着，脚下就走急了些。

等到了寺中供香客休憩的小院，孙氏挥手让仆妇四散开，将院子团团围住，自己放轻了脚步，走到右侧廊檐下，贴着窗棂静听。

和玉拉住了赶去看热闹的李照，嘱咐道：“待会若是夫人气急，你拉着点。今日雨天虽然香客少，但真闹起来，难免走了风声，对你名声不好。”

李照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帕子，脸上竟是瞧好戏的雀跃之情：“你放心吧！我娘最要脸面，才不会当面发作！她倒是怕我闹起来，出门的时候嘱咐我好几次了。只看清了那女子，悄悄拿了人再去张家要个说法！”

和玉摸了摸滚翘的鼻头。

不一定吧...

杂乱的脚步声过后，院中陡然静了下来，显得厢房中的调笑声格外放肆。

“表哥，你不日就要成婚，我们是不是不能再见了？”

“谁说的！李照那个小贱婢就是个泥菩萨，哪有表妹你知情识趣~”

“那你为何舍了我娶她~”女子声音娇柔勾人，绵绵之音似要将男人的身体裹住。

张淼被搂得急喘了几口气，一阵靡靡之声过后，语含恨意：“父亲非要我娶，我能有什么办法！户部尚书年前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李照父亲在侍郎位置上待了七年，就算是个愚虫，这次也轮到他入阁！娶了她比你有用！”

孙氏从窗棂缝隙透眼看去，那两只野鸳鸯衣不蔽体，交颈缠卧，正打得火热。她一双柳眉倒竖，感觉到身后有团黑影陇上前，赶紧将李照朝后推了几把，暗示她别看。

房中二人正在缠绵忘我之时，丝毫没察觉门外的动静。

女子眉头轻蹙，仿佛很是不满张淼的回答，两只藕节似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嘟囔道：“表哥这话可伤我心了！”

张淼淫邪的目光在女子胸前扫了一把，嬉笑道：“表妹放心，等我从太常寺挪了地方，就使些手段让她慢慢染病，拖个两三年等人死了，再迎你进门。到时候李家也说不出什么闲话，只怨她李照自己没福气。说不得孙氏那个蠢妇还得赞我一声情深义重，守着个痨病鬼过了两年！”

李照闻言兴奋得差点跳起来，眉飞色舞地朝和玉使着眼色。张淼獐头鼠目，她根本看不上。奈何这厮会装，每次上门拜访，皆是一副恭敬谦逊的老实样子，将一府的人都骗了过去。这次孙氏亲耳听见张淼暗藏祸心，该死心了吧！

和玉见状，颇为无奈地伸手按住李照的肩膀，示意她别露馅，随后上前低声道：“夫人，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去再做打算。”

孙氏如坠冰窟，她面色苍白地扶住廊柱，似恐惧到了极点，听见和玉的声音，只呆滞地转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房中张淼声音越发急不可耐，紧贴上去：“孙氏商户出生，满身铜臭还敢在我母亲面前装名门贵女，我母亲每每见了她，都嫌弃得食不下咽...”

孙氏又恨又气，再也忍不住，上前“轰”地一脚踹开了房门。和玉一时没拉住，眼见着一场大火就要烧起来，赶紧退到了几尺之外，免得殃及池鱼。

张淼陡见孙氏现身，骇得脑中一片空白，身下的女子忽地放声尖叫，捂住胸口直直往他怀里钻。张淼被撞得胸口一痛，慌忙抓起衣衫胡乱套在身上，牙齿打着战：“孙夫...夫人怎么来了！”

孙氏颤着手指向张淼，气得鼻翼“扑哧”作响，滔天怒火烧得她心肝脾肺肾通通挪了位，往日里泼妇骂街似的牙尖嘴利也顶不上用。她憋了半晌，忽然瞪着眼珠子，朝着外头吼道：“给我把这对狗男女绑了游街！”

外头仆妇高声应诺，声势浩大地冲了进来，朝着大惊失色的二人捉去。一时之间，狭小潮湿的厢房内，尖叫声，咒骂声，求饶声，拍手叫好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宋念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