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至于其余脸熟的人，缪妲都按自己的年纪喊，去年她见到他们通通喊十五，今年便喊十六。

“回少主人，我是十三。”牧黎取下自己的披风，掸去上头的雪粒子，双手奉给缪妲。“敝衣虽陋，愿为少主人暂挡风雪。”

他身形高大，站在缪妲对面，宽大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摆动，缪妲的发丝稳稳垂落在肩后——风全给他挡了。

此人长相平平，倒是会讨好人。

缪妲站着没接，她笑了一下。“十三，刚刚你都看到了，不会误会什么罢？”

“十三不敢妄自揣测。”

“哦”缪妲若有所思点点头，“其实只是玩玩而已，你不会告诉父亲罢？”尾音拖长，她咬唇，伸出食指点了点牧黎的手。仿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女子，仰头与他对视。

这个十六面上带着笑意，眼底却如一汪深潭，沉静无波。

缪妲未等到他的答话，心下了然，毕竟是父亲的人。缪妲绕开他，离他那件披风远远的，一步步走进风雪中。

周室重礼乐，她十一岁得进王宫，于仪态上无一日惫懒过，已经养成了浸入骨血的优雅。即使天寒地冻，也绝不会在人前现出怕冷的姿态，肩挺背直身姿亭亭，步伐不趋不倨。

靛蓝的裙裾拂过纯白之地，留下整齐的鞋印。

牧黎低眸瞥了眼沾着朱红的雪痕，云头靴对着那鞋印踩下去，先前的印迹便无影无踪。

不知她从车舆中跑出时，是否也这么讲究？

人前不可快走，缪妲牢守此条，并未走出多远。牧黎阔步追上，离她三尺远时低声道，“十三知道了。”

恭恭敬敬的态度，缪妲回首，对他莞尔一笑。

直到她上了缪府的车舆，他的披风仍在自己手中。

车舆到了缪府，便有一行婢女从廊檐下鱼贯而出，迎缪妲回来。

她遣了其中一个杏眼婢女同牧黎一道回禀父亲，“你便说我路遇歹贼，恐晦气缠扰父亲，涤尘去晦后再向他问安。”说罢不看牧黎，走向另一侧的长廊。

缪妲冻了一路，在进房门前没忍住掩着唇鼻打了一个极小的喷嚏，立刻有人转头去居灶房煎药。

府上缪妲住的这间内室早已收拾干净，在车舆未停下时便点了燎炉，将屋内烤的暖意洋洋。漆纹汤盘里已经备好兰汤，热气上腾，浮出袅袅幽香。

缪妲站着放开双臂，几个婢女替她解开衣带，脱鞋除袜。繁杂的衣裙一层层被褪下，现出少女白皙柔美的线条。只剩下一件心衣时，缪妲挡住身前婢女围向腰后的手，“我自己来。”

这婢女的脸红透了，点点头，连着几人都退开候在一边。

缪妲将长发拨至胸前，蝴蝶骨白玉背，一根红绸系在腰间，越发得见这一身皮肉雪白。

几个婢女都暗暗吸气，睁大了眼睛，等着缪妲将这最后一层阻碍揭开。

纤纤素手碰到了那根红绸，只需轻轻一扯，玉兔便能出笼。几人屏住呼吸，瞧得更加仔细，最边上的矮个婢女默默往前站了站，待会她先抢到皂荚就能为少主人擦身了。

缪妲在这时回头，撞上四双直愣愣瞧着的眼睛。她挑眉一一看过她们，取下身上的心衣，语气自然，“你们去屏风后等我即可。”

她不喜沐浴时有人在旁，但难得回来一次，更不想推辞父亲的好意，让他也不悦。

踏入汤盘，缪妲缓缓坐入水中，双手掬起一捧热水，仰头自脖颈浇下。三两朵花瓣贴在手背，她正要吹下去。

“缪妲”

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缪妲从梦中惊醒。

何人窥她沐浴？她撑起上半身四处环顾，见到四周全然不同的景象后才想起自己已经死了。

没有男人，更没有人知道缪妲。可那道声音实在太逼真，好似是从她的耳边传进梦里。

*

稀薄的晨光透过榄窗间的绢布落入室内，仍是昏暗的，辨不清房中物什轮廓。

牧黎睁眼，此时才平旦。

复而抬手捂住眼睛，呼出一口浊气。

怎么就醒了？

快五年了，还是第一次梦到她。

“缪妲”

他转头看向泛白的窗牖，喃喃唤了一声这个藏了很久，不再能听到回应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