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
寂静甬道里,只有桃夭夭细微悠长的呼吸声。
她闭目盘坐良久,才重新睁开眼睛,垂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鹿皮小软靴,杏仁色的靴面上,用淡银色的丝线绣了一圈小小的云纹,靴筒上是同色丝线绣的一只拇指大小的兔子。
兔子眼睛镶嵌着一颗红宝石,熠熠生辉。
小软靴是她来到帝都后,以摩罗纱伽的身份到处闲逛时,用一百一十八两银子在云锦阁买的,云锦阁是专门为女子缝制各式鞋子的地方,每种款式的鞋靴都只有一双。
好看又好穿,唯一的毛病就是贵。
这是桃夭夭穿过最贵的软靴,当然,她确实也很喜欢这双软靴,又好看又好穿,柔软轻便,水浸不透不湿,买来以后,几乎从没离脚。
桃夭夭用手摸了摸兔子眼睛上的红宝石,自言自语:“果然花的银子越多,就越稀罕,越舍不得丢掉啊。”
她伸手脱掉靴子,脱去脚上白色布袜,用布袜把两只软靴绑在一起,再系在自己腰间,系完还用力扯了一下,确定系得很牢,除非有人用刀割,否则肯定不会掉。
雪白的双足踩在地上,淡绿色的长裙垂落下来,裙边垂在脚踝处,遮住了后半个脚背,只露出前面一截脚背,以及细巧的十个脚趾,指甲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粉色,宛如冰晶。
桃夭夭提起裙子下摆,双手用力一扯,膝盖以下的裙摆被完整撕了下来。
她从撕下来的裙摆上又扯下两短一长三块布条,剩下的卷成包裹,系在后背上。
两截短布条塞进耳朵,把整个耳朵眼堵的严严实实,就算这时甬道里突然来个响雷,她估计自己也不会听见。
长布条蒙住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牢牢系住。
桃夭夭主动让自己“聋”了,“瞎”了。
她站在原地,慢慢调息,心神凝定,直到习惯了黑暗和寂静。
失去了“看”和“听”的能力后,其余的感觉渐渐变得越来越敏锐,气血在皮肤下、在经络中流动,踩在地面的脚底,肌肤和血肉微微凹陷。
桃夭夭向前迈了三步,然后停下来,抬手向前,手心触到石门,掌心肌肤只觉石门表面光洁温润,宛若暖玉。
她没有丝毫停顿,用力一推,再次推开石门。
冷风扑面而来。
风中夹杂着草木泥土的气息,夹杂着湿润水汽,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腥气。
她右脚往着探出一步,脚心落到实地,先是一凉,随后就觉滑腻潮湿,有着高高低低的起伏,并不尖锐,而是带着圆润的凹陷凸起。
她已经踩在了布满鹅卵石的崎岖小路上。
小路陡峭又漫长,宽仅二尺,两边是深不见的断崖。
小路上布满鹅卵石,上面长着厚厚青苔,一个踩不稳,就会滑倒跌落断崖。
不过桃夭夭现在看不到这些,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右脚踩实,确保不会打滑,然后稳住身体,凝神侧耳细听。
什么都听不到,风声和嘶吼声仿佛都不存在。
当然,桃夭夭相信,如果自己摘下耳中的布条,那么风声和嘶吼声立刻就会灌入双耳。
确定不会听到任何声音后,桃夭夭松开了推门的手,左脚抬起,向前迈出第二步,脚底踩在湿冷滑腻的青苔上,有种踩在蛇身的感觉。
这感觉很难受,但桃夭夭的脚步很稳定,气息也很稳定,就好像自己正走在一条康庄大道上。
在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桃夭夭所有的心神都放在脚底上,每一步迈出,都确定自己踩稳踩实之后,才会迈出另外一只脚。
脚底的青苔,被踩得微微凹陷,但是当她脚步移开时,凹陷的地方就会重新弹回,就像踩在吸饱了水的薄毯上。
桃夭夭忘了小路两边的深崖,忘了小路尽头的巨大宫殿、忘了身后的甬道、甬道上的壁画,她只关心脚底传来的感觉,并根据这感觉,随时调整步幅和身形。
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
双腿僵硬酸胀如同灌了铅,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风吹得冰冷,贴身的小衣却全被冷汗浸湿……
桃夭夭不敢停下来休息,一旦停下来,身体很快就会被冻僵,而且她此是全凭一口气支撑着往前走,这口气如果断了,她只怕就真的走不动了。
……
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完这段崎岖陡峭的小路?
小路尽头的巨大宫殿,会不会只是幻觉?
……
很多杂念此起彼伏,还没涌上心头,就被桃夭夭强行压下去,正是因为这些时日,在死亡阴影笼罩下,她的心智被淬炼的坚韧许多,所以才能不让心神散乱。
不能停,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只要走下去,就有希望。
脚底沾上了青苔,变得湿滑粘腻起来,而在这湿滑粘腻中,渐渐多了一点温热,鼻端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