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今天已经不想再说人话了,够多了。
我在接受工作检查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和人争执起来,我不想这样,但出于浪费的时间和精力种种,实在有些控制不住;有时候我又表现得很冷漠,好像一切存在与我无关。故作礼貌地送走了检查组后,我跟好几个上级和同事发消息说感谢他们在不同事务上给予我的帮助,说实在的他们并没有真正帮上我什么,但随口说一句也许以后会有点作用,我也不像从前那么排斥了。
坐在地铁里的我虚弱,情绪不好,没有精神,我是一个疲惫的中年人,今天我也完全不想说“鬼话”。
我座位的斜对面有个单眼怪倚在门口,他手里抱着一个西瓜,看上去情绪也不太好,发出低低的有些沮丧的呜咽声。我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闭上眼睛养起神来。其实大部分时候我都不怎么管妖怪的事,有时仅提供少许必要的帮助,让一些糊涂怪在这个空间能稍微好过一点。
妖怪没什么特别的,他们也会死。人类因为惧怕死亡衍生出了许多自欺欺人的东西,宗教,重生,鬼和灵什么的。但没有,死了就是死了,精神意识消散,机体功能全部消失。妖怪充其量有异于人类的技能,有的躯体结实些,有的活得长久些,“鬼”这个概念并不存在,他们是另一个空间的实体,不是虚无,也需要照顾好自己,逃不脱生老病死。
随便你怎么称呼我,通灵师、阴阳师还是什么,我不在乎。在官方定义里我属于“两界人”,直接从事相关工作且通过考核的人才能被聘为“师”,我只是有和妖怪沟通的能力,能去到他们聚居的空间而已。我并不希望被这件事过多打扰,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两界人有一套完整成熟的运转体系,受人类与妖类和平事务管理局实际监管,但大家都不怎么用这个冗长的称呼,提起时只说是管理局或局方。管理局按严格的管理制度设计有一套科学的管控体系,组建有手握人妖两界最顶尖科学技术的智囊团,颁布实施有九个部门法,有法律体系下令行禁止的暴力维系机关。他们给绝大部分两界人植入了生物芯片,日常管理机制与人类户籍管理很相似——按行政区域划分,执行小范围监管。不同的是管理局还有一套显示两界人实时定位和状态的系统,便于更直观地监控。并非所有两界人都被系统地管理起来:有些两界人的感应能力低下,也几乎不和妖怪们有什么往来,这部分人只是被记录在案,平日里生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如无特殊,管理局不会刻意去找他们;有些两界人专门从事协调妖怪在人类空间生存的相关工作,另一些则在妖界为妖怪服务,他们是管理局直接管辖的人,需要通过执业资质考试,每月接受一次培训,每两年接受一次复核;对像我一样实际已经介入妖界事务的普通两界人,管理局执行日常监控,如果发生恶性事件等特殊事件就会被传唤处理。
这么多年这套体系运转得很顺利,最恶劣的一次是有个脑子不清醒的两界人和一个爬行族妖怪发生口角后去采买黑市军火,企图炸掉爬行一族聚居地未遂,被管理局当场抓获逮捕后以危害安全罪判了死刑——当即执行;那个爬行族妖怪也因滋事罪永禁踏足人界。现在说起来轻描淡写,但当时情况很凶险。这个案子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绝大部分两界人打算在监管体系下好好过日子,和管理局过不去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抱着西瓜的单眼怪已不在车厢里了。我下车后一路走,回到自己的家。家里灰突突的,水泥自流平地面,乳白色墙面,黑色外观灯具,棕色皮质沙发,配上一些樱桃木的桌椅,没有绿植,没什么生气。
我今年三十六岁,离婚两年三个月。前妻带着上小学的女儿住在城市的另一头,她们都很可爱。我女儿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说话早,很有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她也是“两界人”,但我没去证实过。她从没表现出因此而来的困扰,我觉得我也不该去干涉她的自然成长。我前妻做着一份银行的工作,人勤劳聪明,我跟她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感情上还是密切的亲人关系。有段时间我因为工作上的事压力很大很烦,有点抑郁倾向,对她们比较淡漠。她提出了离婚,我也平和地接受了。她很独立,孩子到了这个年纪要独自抚养不是很困难。我们还是常常一起吃饭,带孩子看电影逛公园,只是法律上已经没有那一张纸的关系了。
“哟,你回来了。”
逆光之下的凌站在阳台上,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左手夹着一支烟,看上去有些滑稽——他的左手只有四只手指,指间还有点蹼。据他说是因为还没进化完全,过段时间就能长出来了,对此我抱怀疑态度——五只手指是人类的进化方向,长远来看还可能不是完全进化状态,与妖怪各种族的进化方向无关。就我所见,妖怪在人形化的生物表型上几乎总是带着自己的特征,凌的耳朵还是有点儿呈鳍状,头发遮住基本就看不出来了。
“你来了,”我听见自己说话含混不清。我走到吧台给他倒了一杯水,“妖怪会得肺癌吗?”
“好问题,”他优雅地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