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前缘(九)
“皇后。”馆陶拉着女儿一路往前走,她听见刘陵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说着些什么,似乎是在向皇帝推荐李少翁。馆陶拽着女儿的袖子站在灯火黯淡的角落,“您能帮我们成大事吗?”
阿娇脸色一白,“我想我还是下不了决心。”
馆陶闭上眼睛,不太想看女儿的脸。坐在这里的女人其实都一个样子,锦衣能装饰她们的躯壳,却不能增加她们的智慧。对她们来说梦想是虚无的,爱情是不堪一击的,好在她们本来也不需要这些,只需要牢牢守着祖宗留在冢中的枯骨,就可以安度一生。
馆陶抚摸着女儿的后背,絮絮和她说话:“平阳公主府上养了很多女人,歌女舞女和富户女子,应有尽有。您觉得这是她养给平阳侯的吗?她费尽周章只是为了讨好一个人!用不了几天皇帝就会去祭祀霸陵,你猜他在哪儿落脚?”
阿娇转过脸一错不错地盯着飞鸟状的灯台瞧,馆陶冷笑道:“你不会真的信他吧?男人,他们可不爱人,只爱脸的!”
阿娇有气无力地回应,“您不要再挑拨我们两个了,还有您为什么非得逼着我选一个呢?你是我生身之母,他是我不可能改的丈夫……”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死了丈夫可不是件坏事。”馆陶拍拍女儿的小脸蛋,拉着她走到影子都消散无踪的地方,“鸟的双足若是拴上黄金,那么再丰满的羽翼都带不走它;女人若是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语,她就得跌一个大跟头。爱情只是男人编出来骗女人的鬼话,只有蠢人才作茧自缚。我知道,你的丈夫,他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刻薄男人,但他也不是个好人。你觉得他爱你,搞不好他爱的只是爱情。”
“我见过很多男人,虚伪的、自负的、狡诈的,形形色色,各式各样。我知道对他们来说只有爱情本身是甜的、酸的、辛的、苦的、骇人而又宽慰人的,至于带给他爱情的那个女人,她可不是爱情。”
“母亲,”阿娇抖动的睫毛在面颊上落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我以为您和他就算不是盟友,至少也算是朋友。”
记忆的闸门被铜板生生砸开,馆陶情不自禁想起不可追回的往昔,想起父亲从代国带来的骏马,弟弟刘氏冠下刚毅的面庞,梁王封国内几十万斤黄金和邓通得到的铜山。“不,皇后,你错了,我只是大长公主,有的只有作为公主的一切。老天对我不公道,没让我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
她拍了拍女儿的脸颊,“它也没让您变成一个男人,更没让您生下一个儿子。皇后,您得紧紧抱住太皇太后的袖子,因为您能得意到现在,我能快活到如今,全凭她衰朽的身体。”馆陶向李少翁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趁早下定决心,您还能有了帮手。”
十二扇描绘着巫山十二峰的画屏一字排开,错金银傅山炉上沉水香缥缈如黄昏。刘彻屏退众人,请赵禹入屏风。临走前他命令韩嫣兄弟二人举着蜡烛环视梁柱帷幔和铜门,看郎官、侍中、侍卫和黄门有没有窥视他的动向。
韩嫣稍一沉吟,“如果大长公主的侍女来问安怎么办?”
刘彻拉开屏风,巫山斑驳的色彩笼在他脸上,明暗变换间如流水般不可捉摸。韩嫣一时说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半响才看见他靠在绘有神女像的屏风上,慢慢回答自己:“就是皇后的侍女靠近也不行,窗柩、梁柱、帷幔和铜门,你们一处也不要放过。”
屏风上穿着宝衣的神女身影一晃,还没等韩嫣看清她奇异神秘的微笑,她就牢牢守住皇帝,再不许人靠进半步。
甫一落定,刘彻就将一件书简丢给赵禹,上面赫然有“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八个字。赵禹看了一惊,“这是太尉的意思?”
刘彻没直接回答他,“你就当这是赵绾和王臧的意思吧。”
赵禹沉吟片刻,觉得这说到底还是王太后的意思,“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丞相窦婴,太尉田蚡,太后,还有您。”
赵禹点了点头,将这份珍贵的竹简收好。他听见年轻皇帝开口道:“我生活在四个女人之中,日子就难免难熬,三尺床榻、六尺车舆如今也成了牢笼,仅有的自由,全凭人施舍。窦太后肯给一点,太尉就要借着太后夺去一点。我身边能见到的大多碌碌无为之辈,”
刘彻长长出了一口气,“如您所见,若不是在外界还有您这样得力的臂膀,我几乎成了睁眼瞎。”
赵禹没接话,他盯着刘彻背后绢帛瞧。绢帛上河伯冯夷正与洛水宓妃幽会,他们踩着白鼋文鱼,即将登上荷叶盖的水车。画上河伯温柔多情,宓妃风流放荡,面貌神情,与皇帝皇后都颇有几分神似,那是一种不谙世事疾苦的天真和缱绻。
南浦的滔滔风浪,他们翻飞的衣袖,一道翩跹在人眼前。刘彻感受到赵禹的目光,绢帛上粼粼鱼群还依依不舍绕着这对情人游动,刘彻就已经将他们二人丢进香炉中,仍由火舌舔舐。
赵禹上下扫视着皇帝,目光投向旁边挂着的另一幅绢帛画,上面精心描绘了山鬼与心上人对视的模样。磊磊乱石,蔓蔓葛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