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叫冯渊,父母都死了,又没有兄弟,守着些微薄家产度日,年纪十八九岁,酷爱男色,不好女色。这也是他前生造的冤孽,碰巧遇见了这个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打算买回来作妾,发誓不再近男色,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郑重其事,必须三日后的吉日才迎娶进门。谁知那骗子又偷着把丫头卖给薛家,他想要卷了两家的银子逃跑。谁知又逃不脱,被两家人抓住,打了个半死,两家都不肯收回银子,都想要领人。那薛公子便喝令下人动手,把冯公子打得不成样子,抬回去三天就死了。这薛公子原本就定好那天要进京的,并非为了躲避此事而逃跑。打死了人,夺走了丫头,他就跟没事人一样,只管带着家眷走他的路,这区区人命小事自有他弟兄奴仆在此料理。这先别说,老爷可知这被拐卖的丫头是谁?”雨村道:“我怎么知道?”差役冷笑道:“这丫头的父亲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她就是在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女儿,小名叫英莲的女孩。”雨村骇然道:“原来是她!听说她五岁时就被人拐走,怎么现在才卖呢?”
差役道:“这种骗子单拐幼女,养到十二三岁再带到他乡转卖。当初,这英莲我们天天哄她玩耍,非常熟悉的,所以隔了七八年,虽然模样儿出落得漂亮了些,然而大概容貌未变,所以认得,况且她眉心原有米粒大的一点胭脂痣,从娘胎里带来的,很明显。偏巧这骗子又租了我的房子居住。那天骗子不在家,我也曾问过英莲,她说是自己被打怕了,说什么也不敢说出自己出身,只说骗子是她的亲爹,因无钱还债才卖她的。我再三哄劝她,她又哭了,只说:‘我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这事儿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那天冯公子见了她,一眼相中,立刻兑付了银子给那个骗子,因为骗子喝醉了,英莲才自叹说:‘我的罪孽今日可算赎清了!’后来又听说三天后才能过门,她又转喜为忧。我不忍心,等骗子出去,就叫我老婆去劝解她:‘这冯公子一定要等好日期来接你,可知他对你一片真心,一定不会把你当丫环看。况且他人品绝顶风流,家里还算过得去,平常性情上又最厌恶女客人,现在竟然高价买你,后事不说也可知道,一定不会错。你只需耐心等待三两天,何必忧闷?’她听我老婆如此劝说心里才宽慰些,自以为从此得到归宿。谁料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天,她就又被那骗子卖给了薛家!若一开始就卖给薛家还好,这薛公子的绰号人称 ‘呆霸王’,绝对是天下第一个任性的人,而且视金钱如粪土。把冯公子打了个落花流水,把个英莲生死拖活拽地弄走了,如今也不知死活。这冯公子空欢喜一场,一念未成,花了钱,还送了命,岂不可叹!”
雨村听了,也感叹道:“这也是他们遭遇的孽障,并非偶然,不然这冯渊怎么偏偏只看上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骗子这几年折磨,才有了个出路,而且又是个多情的买主,若二人果真结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半道生出这件事来。这薛家纵然比冯家富贵,想想他的为人,自然是妻妾众多,荒淫无度,未必能像冯渊定情于一人。这正是梦幻情缘,恰好赶上一对薄命儿女!先不要议论他人,你先说目前这桩官司如何了断才好?”差役笑道:“老爷当年处事多么明智决断,现在怎么成了没主意的人了?小的听说老爷补升这个官职是贾府和王府出的力,这薛蟠又是贾府亲戚,老爷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王两家老爷?”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对。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重新起用,正该竭力图报,怎么可以徇私枉法?实在不忍心这么做。”差役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确是正理,但在如今的世上是行不通的。没听古人说 ‘大丈夫相时而动’,又说‘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话,不但不能报效朝廷,而且自身不保,还是三思而后行!”
雨村低下了头,思考了半天说道:“你看该怎么办?”差役道:“小人已想了个很好的主意: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写文书发签抓人,凶犯自然是抓不回来的,原告如坚持不肯让,就把薛家的族人及奴仆等抓几个回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谎称凶手已经‘暴病身亡’,在让他族中人及地方共同呈递一张担保书,老爷就说自己善于扶鸾请仙,在堂上摆设乩坛,让衙役和百姓等尽管来看。老爷便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是夙孽,今狭路相遇,原因了结。今薛蟠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渊的魂魄追索而死。其祸因都是由骗子而起,除将骗子依法处治外,其余人不追究……’等话。小人暗中嘱咐骗子,令其从实招来,众人见乩仙批语与骗子供述的相符,自然深信不疑了。薛家有得是钱,老爷断给冯家一千两银子也行,五百也可,给冯家作埋葬的费用;那冯家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不过为的是钱,有了银子也就无话可说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 “扶鸾请仙” “摆设乩坛”是道教的一种占卜方法。“扶鸾”又叫“扶乩”,需要有人扮演被神明附身的角色,事先准备带有细沙的木盘,把一支乩笔插在一个筛子或Y形等器物上,放在沙盘上,两人各用食指,或一个人用两手食指扶着筛子或Y形的两端,口念请某某神灵附身,之后下垂乩笔在沙上画成文字或者图案,以传达神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