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宫
大魏永成二年,吴国。
江南的季夏依旧是酷热的,满城青葱的绿树与台城高耸的宫墙都遮挡不住这恼人的暑气。
郎郁不过是走了片刻,身上女史服已是湿透如汤淋一般,她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
还好,十分牢固。鲛胶皮不愧是吴国宝器圣物,可惜世间仅有这一瓶,结果被她尽数来制作这张面具,也算是暴殄天物。
清露阁在东宫的西侧,于她父皇在世时,不过是个堆积宝器的堂屋。如今郎家社稷更迭,吴国旧臣桓毅背弃旧主,靠着他在魏的双生兄弟桓澈成了新吴王,这一处便改做了吴王太子嫔妾的居所。
清露阁寂寥,郎郁是知道的。毕竟这位太子陈良媛恩宠稀薄,前时又受了旁边唐孺人的牵连,被罚禁足,旁人冷遇也是应当。
可如今已经解了禁令,等闲一个从三品良媛,太子良娣下第一人,却跟前半点侍候的也不见,未免有些过分。
“良媛娘子,奴来给您送书了。”朗郁收起内心的唏嘘,端了谦 恭笑容,除履踏入内堂。
帘幕背后一个瘦弱的身子正对着鸾镜挽起青丝云髻,陈良媛在镜中瞧见了郎郁轮廓,有些欣喜道:“女史姐姐来得正好,快帮我看
看后头齐整否?”
郎郁将书卷搁在她案上,一手拿 起篦子,“娘子今日是要出去?”
陈良媛娴熟地替自己抹上桂油,带了三分期待回道,“按日子今天是我去侍殿下午膳,姐姐看我好看吗?”说着又眉头微蹙,有些讪讪:“我被关了三个月,想来殿下都不记得我了。”
随居西斋的孺人偷携了禁药,陈良媛因管束不严被王良娣罚了三个月的禁足,在阁内学习女德。
如今的郎郁假称江姓,通过鸾莺台的选拔考评,授了从六品文书女史之职。因郎郁初到乍来,非高官显贵之女,是“臭外地上建邺城要饭来的”,只能被派来这里教导被罚良媛的课业。
陈良媛不过十七八岁,还有些孩子天性,禁足苦闷,每日能说上话的除了身边侍候的宫女,便只有这位女史。郎郁并不踩高捧低,一来二去之间她二人熟络起来,陈良媛便喊了郎郁姐姐。
什么叫做缘分,恐怕这就是缘分。
陈良媛这声姐姐其实是应该的,郎郁早亡的母亲昭献后确实姓陈,乃是这位陈良媛的远房表姑。
但什么叫做命运,这就是命运。
世异时移,当年陈家女入吴国东宫是太子妃,如今陈家女不过是个无宠良媛。
当初自己是吴国太子嫡女后来的宣城公主,如今自己不过是个小小文书女史。
郎郁收回自己的感叹,扶起这位倒霉表妹去堂中坐着等候鸾车。
日影中移,蝉鸣愈烈,可是青铎车久久未到。陈良媛的脸色从期待到焦急再到失落,咬了咬唇,索性把心一横,起身寻履,“我走着去,我就不信我人到了承明殿,她们还敢拦,啊!”
这话还没说完,陈良媛赤急的脸色忽然煞白,只见她下意识踢去在脚的鞋子,花容失色。郎郁眯起眼,顺着那鞋瞧去,翘头云纹履躺倒在地上,就鞋口吐出一滩烂泥,那烂泥之中还隐隐有一只死去的泥鳅。
郎郁扼腕哀叹,不过是一场侍膳,这也要争。
想她在洛阳殷载路的东宫时,大魏的嫔御也就在侍寝问题上闹一闹,真不愧是上邦气韵,国朝雅量。
难怪大魏混成了上国宗主,而她吴国从中原天子一路变成割据势力再到今日去帝号称藩臣。
这一代不如一代,恐也不啻前庭。
原就是为了这一出,才将陈良媛身边服侍的人都遣开,郎郁和陈良媛只能自力更生,打来清水濯足,又寻来干净的足袋与鞋履。
“娘子,这还去承明殿吗?”
陈良媛犹豫了片刻,这才一跺脚点了点头。
郎郁无法,见她如此坚毅只能一壁摸来一把伞替她打上,一壁劝道:“如今过去怕是一身汗,反是冲撞了殿下。”
陈良媛小步快走,并不接声,好一会才小声喃喃:“我今就是死,也要死在承明殿!”
也行吧。郎郁自知劝不了,只能老老实实闭上嘴,暗自祈祷等下千万不要连累自己,她费尽心力来吴国东宫是有大业要干的。
从清露阁到承明殿是没有遇到拦路虎,承明殿的小黄门微微一礼,觑着彷佛水里出来的表姐妹二人,欲言又止。
“后日大王在方山苑设宴,算算路程今日便得走。故殿下用膳早了些,方才良娣求见侍膳,说是想拜见许久未见昭仪,听说昭仪也去侍宴,便求了殿下一同去了。这…刚走……”
陈良媛听了这话气得全身发抖,绞了帕子,“建邺宫与东宫都在禁中,不过是几道门的事,她去见她昭仪姨母非要大老远出城去方山苑见?!”
方山苑多宴外臣,肯定不是寻常家宴,王良娣来这一出铁了心是要去走出去假充主母露脸,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