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收拾后,小院重新变得洁净。
临走时,颜籁站在厅堂仰头看了外公遗像很久。
外公嘴角的笑容很浅,目光是严肃的。某种沉重如山的东西似乎时刻都压在他肩上,压得他衰老、沉重、迟暮,直至走向死亡。
这张照片,她其实不记得是外公什么时候拍的。
有一天,一个自称来自摄像馆的小伙子翻山越岭地爬上金乌山,将这张相片递到她手里。
他说这是一个老人上个月在他们店里拍的,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还没人去取,所以他根据地址找上了门。
那时外公已经住院。
昏昏沉沉,常不见醒。
那段时间她在学校、家和医院三点一线来回地跑。
恰巧那天碰上了。
好像冥冥中告诉她,这张照片一定用得上。
她将照片藏在床底下,又觉得不好,于是又放进衣柜底,还是觉得不好,最后踮脚尖踩着床放在了衣柜顶。
好像藏起来了。
外公就不会走了。
可这张照片最终还是挂在了墙上。
外公走后的日子,就像突然开了倍速的电影。
再也没有那样漫长的蓝天,悠长的白日,凉爽的夏夜。
时间像被一把撕掉的挂历。
她时常觉得自己的时间定格在了十七岁那年。
十七岁后的每一天,她都学着伪装成一个大人。
像小孩过家家。
在别人问及她年龄时,她总要慢一拍,才想到自己今年不是17,而是25了。
他将工具收进柴禾屋,锁上门。
回头站在门外等她。
明亮的日光斜射进堂屋,落了一半在她身上。
一半的她在光里,一半的她还陷在昏昏沉沉的黑里。
他又想起了她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她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
县一中有一道长长的斜坡。
她从坡上滚下来,惊起了校门口一众家长惊呼。
高考后,她发了一个月的烧。
林鹤梦在整理她的书包时,从她的一张草稿纸上发现了一首小诗,隽秀轻浅的字迹写着:
我想写一首诗,
写春天,
泥土覆盖积雪的生机。
我想写一首诗,
写夏天,
干涸汇集成川流不息。
我想写一首诗,
写秋天,
万物支撑生的凋零。
我想写一首诗,
写冬天,
离别,
以一个漫长的冬季为题。
时至今日。
她体内那团熊熊的火,可有燃烧掉那个漫长的冬天?
“满满。”
屋门被拉动的苍老难听的“吱呀”声让她回过神,她侧身外望。
青年全身都披着光站在她身后。
就好像,骑士会永远站在公主身后。
他说:“我们该走了。”
大屋拉上,厚重的锁落下,卡紧,将过去再次封存。
她压住发红的眼眶和闷堵的鼻腔,压制着哀伤,轻声问:“鹤哥,你不去看看你妈妈吗?”
他妈妈没有葬在林家村,而是葬在离金乌山有十几公里外的另一个村子的山上,那是她的老家。
沉默片刻,他说:“下次吧。”
他的手指落在她发顶,轻轻地给她将每一撮凌乱的发丝捋平整。
偶尔,颜籁会觉得他俩像两只同样落单的雁。
再没有大雁告诉他们该往哪个方向飞去。
他们用彼此同样本该稚嫩的羽翼为彼此支撑起一份力量。
常常,他支撑她更多一些。
他们之间,是没有血缘的亲兄妹。
爱深一点,浅一点,似乎都会破坏这种微妙而恒久的平衡。
有些话,她深藏于心,不好说,也不敢说。
从村里下山有一路公交,早上七点运营,下午五点半停运。
村口的隘口石头旁就是等公交的地方。
他们等到公交来的时候,车上已经坐了不少挑着箩担的中老年人和三两个学生。
可以刷卡也可以投币,他们刷过NCF,上车后便找了个靠后门近的地方站着。
车里充溢着家禽的闷臭味。
村里人扔在地上的麻袋,不时弹动几下,从里穿出一声沙哑的“嘎嘎”或“咕咕”声,但紧接着又被一只脚踩紧了袋子,将那不老实的动静镇压下去。
村民们前俯后仰,和四周熟悉的乡邻们唾沫横飞地交流着。
这一切嘈杂都只在他们上车时短暂安静了几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