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头正盛,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甘平昌眯着眼睛看过来,过了会儿,他眼尾夹出几道细纹,中气十足道:“满满,怎么是你来了?”
一听见小名,她就知道是熟人。定睛一看还真是一位眼熟的叔叔,就是叫不上名字了。
她胡乱称呼道:“叔,我听说这边出了事。”
“哎,有刑事案件,市里的法医在来的路上了。”
甘平昌对旁边民警摆了摆手,民警让一步,颜籁这才弯腰钻过黄线。
“你现在在文物局上班了?”甘平昌打量着她的工牌。
颜籁笑道:“对。”
“好样的,是我们金乌山走出去的好姑娘。”甘平昌厚实的大掌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因为他这句话,颜籁心里多了一份说不出的熨帖。
“叔,听说那尊菩萨金身像碎了,我得看看。”她熟络地套上了近乎。
“你看吧,哎,就是里面那个人打的举报电话,非说是什么几百年的干尸,是文物,那明摆着是非自然死亡。”
得了许可,颜籁打开工具箱,先将无菌手套、帽子还有鞋套戴上。
“你怕不怕?”甘平昌问她。
颜籁笑了笑,“干尸都见过,没什么怕的。”
“可这具和你以前见过的干尸不一样。”甘平昌说着,领着她进了现场。
庙里几个民警都在搜寻物证、拍照,唯独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具落地的菩萨雕像前张着手臂,岿然不动。
“付总,文物局的来了,她能看吗?”甘平昌指指颜籁。
在这站了几个小时不挪地的男人上下打量着颜籁,扫见她的工作证,这才终于让开一步:“同志,你来看看,这是不是古尸。”
他一挪步,那尊摔下地的菩萨全貌就露了出来。金身已然碎了,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手臂和半个脱离的背部。
只瞧一眼,颜籁就看出了不寻常。她蹲下身打开了工具箱,先用镊子夹起露出的一截肉身上的皮肤组织。
尸身焦干,一股趋于腐烂和异香的味道缓缓往颜籁鼻子里钻,她又抽出一根竹签,拨了拨金身边缘接缝处。
接缝果然不紧密,隐约可见青色霉菌,一股怪味扑鼻而来,她忍住不适,用酒精棉片擦干净工具,收拢工具箱。
两个男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她,见她收工具了,付仲杨忙问:“小同志,怎么样,这古尸怎么也得有两三百年了吧?”
“两三百年?没有,按湿度来看最多两三个月。”颜籁看向甘平昌,“叔,里面的尸体被掉包了,叫法医来看吧。”
一听居然不是古尸,付仲杨懵了,嗫嚅道:“怎么可能,两个月前,这具金身是我看着修的……”
已经有了定论,忍他许久的警察立刻围了上来,厉声道:“付仲杨,我们现在怀疑你和这具尸体有关联,请你配合调查!”
情势倒转,付仲杨委屈大喊:“不是我!我是出钱修庙的!冤枉啊!”
警方押走嫌疑人。颜籁又回头看摔得支离破碎的肉身菩萨。仰面而躺的菩萨面容肃穆,眼神里带着悲悯,空洞地目视前方。
她蹲着,手指比过破碎的金身,衡量着金身像破碎的程度,无可避免地接触到内部尸身,那具焦黑的尸体以蜷缩的姿态被人强塞进金身像内,微渺得如同寻求神明最后的庇佑。
颜籁没想明白,怎么会有人凿开金身,就为了换走里面的肉身。不,不对,如果只是为了偷走文物,为什么不做一个赝品,单单只拙劣地偷梁换柱,破坏后还有什么价值?
究竟是为了盗取文物,还是……藏尸?
她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惊一跳,随即又觉得荒诞不经。
若是藏尸,这金乌山上荒山野岭那么多,为什么不找个偏僻地就地掩埋,为什么要藏到这具日日有人瞻仰的菩萨像里?仔细想想,还是冲着文物来的可能性更大。
想到最近又有得忙了,颜籁简直想叹气。她将工具箱放在地上,取出相机对着破碎的金身像正要留证,有民警看见了,过来阻拦道:“不能拍啊!”
“文物破损,需要留证。”颜籁解释说。
民警态度坚决:“那也不行,这是现场,只有刑侦能取证,你有需要那就找我们刑侦拿。”
各退一步,颜籁无意和警察起冲突,放下相机道:“好,那我之后联系你们队长。”
民警严肃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外边有人连声喊:“谁的车,挪一下!”
颜籁回过神,将手机收回口袋,拎着工具箱快步向外走去,按下车锁,扬声道:“稍等,马上来。”
“甘队,市局法医来了,问具体情况!”
“好。”甘平应一声,看见颜籁,他急匆匆交代道,“满满,等一下,别急着走啊。”
正好留证的事还要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