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王(一)
在了地上,阿庑天生就比别人慢半拍,长到三岁上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别的小孩一起玩。这种迟钝被群臣误解成了“喜怒不形于色”,老太师还以为终于盼到了一个靠谱皇帝,一度激动得老泪纵横。
是以暮樱推开南书房大门的时候,阿庑还在儿童王座上装深沉,宫人们以为蛮贼杀进来了,跑得跑逃得逃,竟没一个想着忠心护主。
阿庑在一地鸡飞狗跳中一本正经地问:“帝姬何事?”
“你闭嘴吧。”暮樱左手将他萝卜似地一提,右手抄起玉玺,二话不说就往西边逃窜:“别给我添乱,听见没有?”
小皇帝被她提着后心,被迫在空中伸展四肢,活像个明黄色的小王八:“姊姊,听说霍千里有三头六臂,还有鹰一样的翅膀,是真的吗?”
“三个头也没法穿衣裳吧?”暮樱左顾右盼找路,敷衍他道:“之所以传得可怕,大约是因为丑。”
小皇帝认真点头:“翅膀也是假的吗?”
西边暗门的方向升起细细的蓝色焰火,标志着惊鹊已经找到了能帮忙的金吾卫。暮樱大喜,这才反应过来小孩在说什么,心说这小崽脑袋是真的慢。
“也不见得就假,”她顶着一头热汗胡诌:“要是那霍千里后背中上两箭,说不定也能当个翅膀用用。”
*
京郊,云邈山。
高大的男人手持长刀,站在满地尸身之上。深绿的袍角已被鲜血浸透,殷红的血液顺着锋利的下颌线滴下,显得薄情又冷漠。
“大王,所有叛军都在这了。”男人身后,一个面相憨厚的胡人武士躬身道:“摩诃德正在荆人的皇宫里抓捕小皇帝,您不去看看吗?”
年轻的蛮王已力战了三个时辰,虽然还好端端地站着,右腿上的伤却已深可见骨。
他耳朵动了动,将手中的弯刀一掂,好笑道:“楼烦,你在我身边装了这么多年闭口王八,忍到今日,还不动手?”
霍千里嘴上说得轻快,手上却将卷了刃的弯刀轻巧而凶狠地将向身后一掷,胡人武士脸上憨厚褪尽,瞬间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他猛地从背后拉过一张巨大的弓,弓上二箭并列在弦,直指蛮王背后!
一霎时风雨大作。
万千白线划破时空,双箭与弯刀在空中交擦而过,溅起耀目的火花。弯刀正中武士心口,霍千里本有机会躲过那对箭,不料临要转身,整个人却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定在了原地!
霍千里:“……?!”
打了好几年仗,这他奶奶是见鬼了?!
长长的羽箭从背后没入男人肩胛,双双从他肩膀处穿透而出,霍千里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山颓般向下倒去,箭尾带着鲜血,在他身后轻轻晃动——
如同双翼。
*
暮樱话一出口,突然听见天边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响,天地间寂静一瞬,紧接着,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淋了她满身满脸。
活像有什么预言应验了似的。
阿庑在她手上“哇”地一声:“是惊鹊呀!”
暮樱一抬眼,发现惊鹊守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在前面又哭又笑地对自己挥手,旁边还有一个膀大腰圆的禁卫统领。
那侍卫暮樱认得,此人名叫王守忠,是她长姐和亲前亲手培养出来的。王守忠一见她提着幼帝出来,胖脸上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
“殿下上车!臣必死战以保!”
王统领嘴上说得慷慨激昂,“死战”方法却格外灵活——他让人挪了几大桶夜香上车,中间匈奴兵还来查过一回,都被熏得够呛。
胡人幕天席地惯了,自然不懂得荆人的皇宫还要单独给贵人们的“食残”①留门。载着新帝和当朝帝姬的马车环着满车臭气,就这样低调地从排秽物的暗门离开了皇宫。
车驾辘辘上了官道,众人提在胸口的气总算松了半截。
一种紧迫的逃生结束了,一种漫长的迷茫开始了。
凄凄风雨中,众人心知亡国,情绪都很低迷。暮樱正想着以后究竟该怎么办,马车忽然吱嘎一下停了。
王守忠的大嗓门在外面大吼:“殿下!殿下你快出来看!”
暮樱钻出车帘,无奈道:“王统领,你再这么喊,只怕隔壁村子都知道有暮家人逃到这了。”
王守忠讪讪道:“殿……姑娘,外头有好多胡人尸身,可能是有援兵来过,曾在此处同他们交战,要是能找到这伙人,说不定咱们就能等到贺家人回援了!”
暮樱这才发现,外头半个山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她平日里连杀鸡都没见过,手心里一下出满了冷汗。
半晌,她掩住口鼻,轻轻摇头道:“不,这里面的人虽然穿着咱们汉人的衣裳,但头发蜷曲,应是蛮子假扮……本宫觉得,大抵是蛮子自相残杀所致。”
两人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冷不防突然听见小皇帝稚嫩的童音在前方响起:“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