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
着月光,甚至能看清印着灰尘的靴印子。
祠堂主厅当风,极容易沾灰。方祀在沁阳山中时常洒扫,对于这种家具器物的洁净程度极其敏感:这里的情况绝不是封门一日,无人清洁。
更何况,事发当日,谈家祠堂中集聚多人,几番踩踏,怎么会一个脚印也没有?
方祀越想越觉后背生寒。闭了眼,探出灵识。没有灵力波动、没有邪祟痕迹、没有、什么都没有……
穿堂风过,尖细的梅痕一丝丝拂动进屋,为防水火,这里的屋墙极高——若非修士御气,怎会有人能进来?
除非,有人一直在墙内。
屋外,谢芷流忽然喊道:“师兄!”
他一个箭步跨出门外:“怎么了?”
谢芷流举着一只茶碗,“这是正堂里案桌上的,半翻着盖子,应当是当时谈老夫人饮的那只,只是——”她将茶盏递过来。
圆白的细瓷碗盏中,沉淀着乌黑小粒,还未等凑近鼻子,便是扑鼻的苦涩。
不是茶叶,是药渣。
方祀接过茶碗,蹙眉一闻,当即道:“这个方子是止血的——”
谢芷流点头。
另有弟子接过话:“而且,茶碗是温的,应是有人用过不久……”
方祀缓缓问道:“贺修维,眼下在哪?”
无人应答。
这个问题意义其实不大,在县衙的口中、在往来村人的传言中,贺修维的下落已有了至少三种答案:被柳青眉误杀、自行逃走、被柳青眉带走。
只是,在眼下,这一问题似乎另又了答案。
“看那里!”
谢芷流忽然向墙上一指,众人猛回头,只见一道修长的黑影高挂墙头!
冷风月下,那人不知已站了多久,双臂悬吊,袖摆间鼓着两挂阴风——不,那几乎不是人,是一具死木傀儡,双目里瞳仁微扩,只是死死盯住方祀!
那不是贺修维是谁!
一阵石火嗡鸣,只听得轻微爆裂声响,而后疾迅如流焰飞矢,方祀已是隔空排出一道火符。
“叮。”
身侧剑匣嗡鸣,隐有霜流雪意,谢芷流已是飞身御气,寒锋紧随,一剑挑过方祀的符纸飞刺而上!
可倏忽间,墙头蓦地一空,那人影竟凭空消失在他们十几个修士面前!
火符烧尽,谢芷流少有剑出不中,当即着恼,向远一眺,剑指西南道:
“他在那边!追!”
众弟子纷纷绕墙而出,贺修维竟已倏忽间移出了半里,同高挂在墙头的姿势一样,他又站立在了村东柳树上。
而每当堪堪追上时,却又是黑影一闪,随即又出现在半里之外!
没有攻击、不见喜怒,只是永远在半里之外的森森树影下,静静等着他们。
方祀落在队伍最末,那股寒意从脊骨冲上脑门,已然成了在耳中嗡鸣的凶潮。
为什么?
仍是没有灵气的痕迹!
一个就站在他面前不断地隐现的修士,怎么可能丝毫不留下灵气的痕迹!
甚至不只是没有灵气,连一丝活人的生气也没有。
和柳青眉遗留的发带一样,这是一个根本无解的死局!
“慢着!”
方祀忽然道恐慌在一瞬间将他狠狠攫住。他仿佛是夜行的马,被一根缰绳猛然勒住后颈——一步,都不能往前了。
众弟子纷纷回身,等候他的下文。
他死死盯着那道黑影,无声的夜色里,贺修维仍保持着来时的姿势,站在一片死气的鬼魅里,静静等着他们。
“我们——”他几乎是咬着牙,“问问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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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下的山?”
传音符那头,叶连桢少有的严厉,一时间,谢芷流一干人静默一片。
“此事无需再查,回山。”
叶连桢只是缓缓搁下这么一句话后,再无多言,可方祀知道:此事再无回转余地了。
沁阳山建派一百三十七年,他的这位师父,叶连桢,是最年轻的一代掌门。
当今仙山林立,沁阳山以收容江湖术士起家,素来为家学正统一脉不耻,本不被认为是“仙”一列,直到近些年,出了个叶连桢。
卜者少言,言出必验。他印象中的师父即是如此,少有论评,少有希冀,凡遇决断之处,只是这么缓缓一句定音,往后不再提。
只是,方祀晃了晃神,又忆起黎阳县长官前来哀求的神色。满户三十一人,无一幸免,这怎能不管?
方祀面不改色,同那边道:“师父,黎阳县有疯妇杀人一案,疑是有邪祟夺舍,死伤太重,是我应了县衙相邀,带师弟师妹——”
“你是县衙的人么?”
“事不关沁阳山,便该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