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umn seventy four
别是抵达爱尔兰以来,随处都可以碰上需要使用英语的场景。即使有些本地人刚习惯说爱尔兰语,但是英语对他们来说也绝不算是陌生的语言,掌握了英语,对于日常生活来说真是无比方便。
我现在已经可以在很短时间内流利地译完一首优美的十四行诗,又或者是磕磕绊绊阅读一些故事情节简单的英文小说。但相比较起书面语,口语还是差很多。如果说话的人语速放慢还稍微好一点,一旦语速快起来,或者带上当地习惯性口音,我就完全听不明白。
享受了学习外语的红利,我的学习愈发积极主动。以前凯厄斯塞过来的堆成山的资料,如果不是他在场监督,我根本就记不起去动它们一根指头,走路都恨不得绕道而行的恐惧。
然而现在不同,当我能够静下心来仔细翻阅这些资料之后,发现其中居然蕴含精华,而且内容也不是我所想象的枯燥无聊,而是夹杂许多生动有趣的东西——
尽管它的编排设计有些奇怪。
比如英语资料,在翻完繁冗无聊介绍世界古代史的第一部分之后,紧接着而来的是文艺复兴时期各种新锐艺术家的画作赏析。评论者用一种犀利但又不失客观的语言,详细解构了每一副作品,尽管我觉得这位评论家在某些时候的确有些过分刻薄,但是架不住他丰富而广博的思想,这种时而逗人发笑,时而引人深思,时而令人眉头紧锁,又时而令人豁然开朗的文章,实在有种迷人的吸引力。我不止一次猜测过,创作它们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但是画作赏析过后却是枯燥乏味的中古史和近现代史,这一部分不仅囊括诸多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生僻单词,而且文章摘取也极尽刁钻。各种各样深奥难懂又虚无缥缈的生命哲学话题,泉水一般涌现在纸面上。
什么薄伽丘史诗,牧歌与散文的互异性啦,什么但丁神曲与当代宗信教义的同一与对立啦,更别提一大串名字奇长无比,作品却寥寥无几,还偏偏因为出生于某个著名教会而让人不得不了解记诵的伪名人们。让人在看得一头雾水之余,忍不住要去怀疑喜欢这些东西的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老家伙——就我来看,没有七老八十,满头银丝的年纪,根本就坐不下来碰这些东西一手指头。
再往后,这份资料还有很多。有趣的譬如诱人深思的伊索寓言与想象瑰丽的希腊神话,无趣的譬如各种宗教思想的起源,发展与终结的渐进性与飞跃性,如此这些。
总而言之,这就是本集有趣与无聊,风趣与古板为一体的,无比别扭与纠结,超级矛盾集合体资料书,我简直不明白凯厄斯是从哪里找到它的。没有人会采用这种编书方法,稍微耐心差点的人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但是……把厚厚一叠纸张从旅行袋里抽出来,搁在单人沙发上,沙发立刻陷下去好深一块。
不论怎样都不能否认的是,这是一份……
一份用心的资料。
虽然他语气很不耐烦,但其实总是一遍又一遍纠正我那些幼稚到可怜的语法错误。虽然他大概觉得这些内容很无聊,但实际上在埃及的每个下午他都站在房间里寸步不离。
他和他的书一样,都是好别扭的存在啊。
好多好多个虽然,在一瞬间破土而出,原本压抑下来安静的空荡胸腔,又被这不速之客搅乱了。
大概是因为房间里空气不流通,呼吸困难的感觉卷土重来,我突然感到压在膝盖上的纸页沉甸甸,皮肤下的骨骼都被倾轧生疼。小旅馆总是这样,我应该习惯的。
算一算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有很多个夜晚都是由这一页又一页英文纸张陪伴入眠。以前从来没有仔细找出每一张翻译纸看,所以对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暂时了解不清。
但直到今天,我将所有纸页一张张寻找出来,摆放整齐,将那些铅笔夹杂钢笔,歪斜夹杂工整,墨黑夹杂深红的颜色全部显露出来后,我才后知后觉,我曾经忽略过多少。
呼吸困难的感觉愈发明显,再这样下去我的肺有可能就爆了。我想要起身将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打开透气,但不知怎么的,不论我怎样用力,窗户就是无法打开。
或许是刚过去的潮湿雨季让窗栓生了锈。最后不甘心地抓住窗栓用力拉扯几下,毫无疑问的无功而返。我泄愤般用力将木质窗框一推,窗玻璃立刻发出吱吱呀呀的哀鸣,连带着生锈的窗栓都响动起来。
还是算了,打不开就打不开吧,万一不小心将窗户弄坏了,少不了又是一件麻烦事。
我不得不打消了开窗的念头,重新退回单人沙发上,抱着膝盖蜷缩起来。空气里纸页散发出墨水的味道,重重的压在呼吸上,沉重浓郁,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