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难越
“总部的咖啡,我端回来一口都没喝,”芮雪缘坚持,“尝尝吧!”
“真不用,我不喝咖啡。”
“那……”芮雪缘缓缓把咖啡挪回来,“今天下班我们去看电影吧,有个新上的片子特别好看,不看后悔!”
“不看,你自己去吧。”
“哥哥对什么都是不好,不要,不去。”二十多年不知道撒娇为何物的芮雪缘在阮秋明面前伏低做小,“星期六晚上看个电影再回家多好呀!”
阮秋明不知何时已经敛起笑意,收回目光,正色道:“晚上我约了姑娘喝酒。”
芮雪缘一愣,勉勉强强地笑了,三分不信,七分自嘲,傻白甜的人皮有点绷不住了。“哥哥这个借口很有说服力,我立刻退散。不过,我总有一天会约到你的,走着瞧。”
阮秋明笔尖略滞,想起那天晚上李安安太息般的耳语:
包藏野心。
阮秋明从客户本上撕下一页纸,刷刷几笔,飞到江浸月桌上。
纸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
保持正常同事关系。
这天晚上,徐来团队不到八点就开完组会了,阮秋明的总监马向前还在开会。芮雪缘回到办公室,看到阮秋明的手机搁在桌上充电,便又坐了下来,有意无意地想等等。
各组同事陆陆续续都互相道别回家了,芮雪缘摊开客户本发呆,过去二十多年和男人的关系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跑过,无非就是:成年之前,正常同学关系;大学之后,正常师生关系。
如今,正常同事关系。
芮雪缘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这么一个总是想要离开line却又频频被各种“正常人”拽回track的人。
恍惚间走廊里回荡起人声,马向前带着他的属下们回来了。
阮秋明看到芮雪缘还在,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马向前继续着进来之前的话题,屋子里剩下的同事自然而然又聊了起来。不多时,又有人进来了,是李安安。
芮雪缘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半。
突然间她明白了:她自以为是每天最晚离开公司的人,那是因为有人在这个点还在回公司的路上。回得太晚,以至于她都从来没有撞见过。
那一个女人每夜在灯红酒绿繁弦急管之后回到黢黑寂静的公司打卡,开一盏孤灯,形影相吊。或许在工位上坐一坐,迅速卸个妆,喝几口温水润喉。昨夜西风凋碧树,她手捧玫瑰花束,想了一想,又或许完全没想,把花轻轻撂在那张空落落的办公桌上,桌子铭牌的三个字,温润如玉,花叶翻飞,天光灿灿。
李安安问大家伙儿在聊什么,和同事们打趣几句,就说要走了。阮秋明全程状若未闻,芮雪缘与李安安道别:“安安姐再见!”
李安安人已出得门去,留有余音:“小美女再见。”
屋里的人又聊了一会儿,阮秋明打开抽屉收客户本,芮雪缘明白这是他要走人的信号,当即如离弦之箭一般背上包站了起来。马向前还在滔滔不绝,芮雪缘维持聆听状,阮秋明拔下手机充电器,迈开步子。芮雪缘不敢紧跟上去,停了几秒,又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后也往前台走去。
黑暗走廊长又长,拐过几个弯到前台,大堂空空,芮雪缘瞧见正门屏风后面的安全通道暗门被推开,一道黑影闪身进去,门又“咔哒”碰上。
这么躲我?
芮雪缘的目光锁着暗门,无法直视公司正门的自动扶梯。后面马向前的声音响起来:“小芮还不走?一起走吧!”
“好嘞马哥,”芮雪缘回过神来,“走着!”
阮秋明在安全通道里打开手机照亮,摸索着往下走。封闭的通道里充斥着经年日久呛人的烟味,阮秋明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在拐角处还朝后掠上一眼。
不会的,再不识相的小姑娘,也不会追到这里来。
阮秋明突然笑了,觉得自己真委屈,躲领导不敢在办公室里待,躲姑娘连正门都走不得了。
估摸着快到底层,阮秋明不断推开防火门,在最后一扇门前,他的手臂被人截住了。
门上靠着李安安。
李安安右手两指夹着细长的香烟,指尖丹蔻在手机灯光照射下有些失色。一点烟雾弥漫,浸过灯光,泛起尘埃。阮秋明从李安安的左手中挣出,无言地瞧着她嵌在暗处的脸。
“刚才在职场装看不见,这会儿专门跑到秘密据点来找你师姐,有何贵干?”李安安一副饶有兴味的神情,歪头打量阮秋明,手指轻抖,熟练地弹掉烟灰。
“我回家罢了,不知道你在这。”阮秋明说着,伸手去拉门把手。
李安安没有要从门上起身的意思,说:“不知道?不知道的话,这黑灯瞎火突然有人挡道动手,你就这反应?任由别人擒拿,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
阮秋明不接腔。手机的光亮灭了,香烟燃尽,黑暗漫流在两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