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肩榫(一)
不在话下。可这做木工是个巧活,不能光有力气。在云溪或砍或劈,或锯或凿,报废他将近几十块木料后,云老九含泪放弃了教这个女儿做木工的想法。
如此又过了两年,就在云老九为两个女儿的将来发愁,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招赘时,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大女儿云岑与他并排蹲在田埂上,遥望着天边成群结队的大雁,略带深沉地说了句,“爹,你放心,我一定能把咱家的家业撑起来。”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了。
云老九嘴边的烟袋锅子都忘了抽,愣愣地看着那个离去的小小背影。直到烟草的味道重新灌入肺中,呛的他咳嗽了几声。倒过这口气后,他笑骂道:“臭丫头,这说话口气,整的跟我爹似的。”直到抽完旱烟,云老九才慢悠悠地回了家,从此再也没起过招赘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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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岑是个老家具复刻师,那天她在家刚画完一份卷云纹翘头案的复刻图纸,便失去了意识。等再清醒时,她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名叫云老九的木匠的女儿,还居然只有十岁。云岑花了好久才逐渐接受,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原主小姑娘生病离世,而自己这个异世来的灵魂不知怎么侵占了她的身体的事实。也正因如此,云岑将云老九和云溪都当做自己的家人看待。
渐渐地,云岑发现她爹云老九,虽然人比较严肃,但面对调皮的女儿们时,最多也只是自嘲两句,然后无奈地叹口气,至于打骂,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更稀奇的是,她爹的思想比时下的人都开明得多。他不仅不认为女儿家只需等着嫁人就可以了,反而觉得她俩将来没有兄弟依靠,更应该有一个立身的本事。于是,他顶着村里人的议论,教两个女儿学木工。
这不是专业对口了吗!
云岑对于回归自己老本行这件事一度很兴奋,可现实又给她泼了盆冷水。那就是在这个没有机器,全部都靠手工的古代,云岑自认为还不错的技术,在云老九眼里根本不够看。她甚至有种原来是学霸,换了个学校自己直接成学渣了的感觉。
按云老九的话说,做木匠这行讲求一个三年学艺,三月补艺。也就是说刚开始学习的三年都是在锯刨凿砍中打基础,基础打好之后才开始学画线放样和制作技巧。云岑就这么在云老九这位严师的教导下回炉重造了五年。在云岑十五岁这年,她终于出师了。
云岑出师那天,正好是个中秋。云老九特意置办了满满一桌子好肉好菜,让云岑和云溪放开了肚皮吃,一家人一边赏月,一边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别提多高兴了!直到热闹散去,夜晚重归于寂静时,吃多了睡不着的云岑想着在院子里走走,却看到云老九屋里的油灯还亮着。
明明吃饭时喝了许多酒了,怎么这会儿还没睡?
她有些担心,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趴在门边上听了听,听到云老九似乎在对人说话,声音轻松得意,有别于平日的严肃沉闷。只听他说:“翠儿啊,你是不知道现在咱们两个闺女多厉害,长得像你一样漂亮,还都像我一样能干。老大呢,跟着我干了木匠,你别怨我,老大实在有这个天赋啊!不仅脑子灵,一对招子还亮。哪里尺寸偏了一毫一厘,不用尺子量,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啧,这肯定是随了我了。老二更厉害,碗口粗的木头,她一斧头就能劈开,你说厉害不?有这身力气,以后谁也欺负不了她去……”后面说的渐渐听不清了,待云岑再竖起耳朵听,便只能听到云老九震天的呼噜声了。
云岑无奈笑了笑,她看着悬在空中又大又圆的月亮,心里默默念叨着,“爸、妈,放心吧,我在这里也生活的很好。”
翌日一早,云岑直截了当地问她爹说:“我都出师了,那能挑大梁了不?”把上辈子也算上,她也是个资深木匠了!
云老九一觉睡起来,根本不记得自己前一晚如何夸奖过女儿,听了云岑这满是雄心壮志的一句话,只大笑了声,答道:“这就想挑大梁?还早得很嘞!”
云岑皱眉看着她爹不说话。
云老九看出了云岑的不服气,年轻人嘛,哪能没点傲气呢?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给云岑设置了一个小小难关,“呶,那是西把头老冯家要做的柜橱,当时碍于邻里情面跟他家约定只付了一半的钱,你把柜橱送去,把剩下的钱要回来。”
云岑舒展眉头,笑意蹦上嘴角,道了句,“这有什么难的?”她叫上妹妹云溪,二人一起将柜子搬上骡车,往村西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