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阳不紧不慢地往上爬，日光筛过了一层又一层的雾气，露出仍泛着一层凉意的青石板。大道上，四面住户的门窗依旧紧闭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从上空看去，像是从一扇扇门内被突然吐出来的枣核，骨碌碌地在街巷间快速地滚动，滚到几个特定的地方后，再原路滚回去——似乎生怕被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地尾随。

堪称寂静的街道上，傅青吾和戚梧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几度敲门过后，门被推开些许，露出一双警觉而苍老的眼睛。

“老人家，我们是寒山的弟子，这次过来是来告知您，山门会委派弟子抵御魔族入侵，您可以放心出门，不用担心魔患。”门一开，傅青吾连忙露出他平生最为友好的一个微笑。

“……”老人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傅青吾掏出自己的身份玉牌，捧在手上给他看：“您看。我们没有说谎。我们寒山会把魔族驱逐在外，您可以安心出行作息，不用担心。”

老人的目光在他手上的玉牌上定定地停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把目光挪到傅青吾脸上，然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随即“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傅青吾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瓦解，他把玉牌收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脸，却是一脸心有余悸：“还好，这户人家比上一户态度好一点儿。”

上一户人家开门的不巧也是个老人，那位老人孤身独居，根据寒山杂务司的寒山驿平民信息簿，她花光了半辈子积蓄供儿子念书，但她的儿子很早以前南下进京赶考后，就一直没回来过。他们敲开门的时候，老人一脸尖刻：“魔族？魔族跟我有什么关系？寒山？什么东西？”她把傅青吾的令牌一把抓过来，端详着上面她看不懂的字，枯瘦的手在玉质的令牌上摩挲了片刻，眼神突然变得痴迷起来，抬头问他们：“寒山是在京城吗？你们是不是京城来的？有没有见过我儿子？”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两人好说歹说，这位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出过寒山驿的老人终于一脸狐疑地把令牌还给了他们，却始终认为什么魔族什么寒山是他们在诓她——她只是知道他们与她儿子无关后，就对他们所有的话都失去了兴趣。

老人之前抓着令牌死死不放，傅青吾好说歹说，也不敢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抢东西，这一场面给他心里多少留下了点阴影。

一旁的戚梧看着他这副后怕的样子，不禁笑了：“你再忍忍，马上就轮到我去问了。”

“师尊怎么就突然想不开要我们下山安抚百姓啊。寒山驿历年都只有少数与我们交易的百姓知道我们的存在，普通平民只是知道灵修会对抗魔族，根本了解不了那么多，去年神木岭的消息被百姓知道，还不是风徵在馥春楼耍酒疯哭那几位师弟师妹不巧被听见了么。今年我们下山去找，那不得是反过来正好提醒这些百姓魔族要来了么——真有人坐的住？”

“师尊开会的时候说了，百姓们是收到了消息以后闭门不出的，”戚梧跟着傅青吾的思路思考下来，“或许……有人放大了消息。”

他眼睛里平静无波，唇边几乎没有下去过的笑意似乎一点点渗入话音里，顺着最后半句，和声音一起沉下来，带出了些淡淡的冷意。

傅青吾注意力集中在“开会的时候”，皱眉回想，恍然大悟：“我爹这一阵子干的让人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你不特意提这茬，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师尊？师尊又干了什么？”戚梧问：“你指师尊收小师妹说的十六年之约？”

“不是这个，”傅青吾说，“我爹他一向无聊了就爱往寒山外边跑，你也是他往外跑的时候捡回来的。他和谁有什么故交，什么约定，或者又单纯装神棍胡诌出什么我都不稀奇。我稀奇的是新入门的小师妹。我前不久去看过她。她好像得了师尊传授，自己在那开始修炼入门功法——但她一个刚入道的人，就算这几天昼夜不休地练习，我看春巡前破境也有些悬念。我指点了她几句，感觉也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但是看着胆子挺小的——我不理解师尊为什么要我把她带去春巡。这简直和送死差不多。”

说着说着，二人又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傅青吾收起话题，脸上的那点困惑也跟着迅速收拾干净了。门一开，他拿出寒山内门弟子的职业素养，正要开口，开门的小姑娘看见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吸了一口气，倒退一步，“啪”地把门甩上了。

傅青吾还没调整好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我有这么可怕？”

戚梧也有些无奈：“可能你看起来让人家小姑娘有点压迫感？”

傅青吾今年二十四，没有“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目若寒星”、“肩膀好似双开的平顶峰峦”那么夸张，但哪怕在同龄的武修眼中，他也是有些高大的类型。这么一个高个儿男修，带着一脸还没完全调整好的奇怪的面部表情大早上堵在人家门前……效果确实也有些震撼。

戚梧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那位姑娘，我们不是要来害你的人。我们是寒山的弟子，有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