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徐嬷嬷随手一掷,将比翼群扔在了怜贞公主的脚下。俞太嫔对此竟也没有任何异议。她侧转身子,委屈巴巴的望向将自己带大的乳娘,眼里除了对被人怜爱的极度渴求,再也容不下任何事物。
怜贞一早便知,侍女定会把徐嬷嬷搬来。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当真的要直面此人时,姿态还是不自觉的更加恭敬了些。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比翼裙,并不敢直接伸手去捡。
“嬷嬷,我——”
“你是打定主意,若做不成一番大事便绝不再回来了,是吗?所以,才对你的母亲如此苦苦相逼。你想问出什么?还是说,你想告诉她什么?”
“嬷嬷,我——”
“若她狠不下心,划不下这一刀。尚在襁褓中的你也有很多条路可走。在当时,最大的可能便是被烹煮了给你外祖父和三个小舅舅补身子。
若你命贱好养活不费粮,他们也还没饿到那份上,那便容你胡乱活到六七岁上下,再看姿色容貌。若上不了什么台面便卖给人牙子,或是做丫鬟、或是入青楼。若能长出几分颜色,那就当作瘦马再驯养几年,最后价高者得,供某位富贵人家赏玩。
若你命大运气好,能把这些全都躲过。再熬过乱世饥年,熬到家中粮仓富余,那就能凑合活到十三四岁,然后家里给你找户人家上嫁,好让娘舅们搭上些姻亲关系。
不过正妻就别想了,就凭你娘舅们的浅眼皮子,再加上你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世,十之八九是让你给人做妾。至于嫁人后你能有几年活头,这就说不准了。
现在,你明白她为何必须赌那一把,必须划下的那一刀了吗?北渊长公主!”
怜贞听罢,看向目光涣散、神思游离,躲藏在徐嬷嬷身后,紧攥着嬷嬷衣角把玩的母亲。她不过是一个已经被逼疯了的女人罢了。
徐嬷嬷的话虽然激得怜贞心中汹涌,但她无法相信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被自己唤做“母亲”的女人,会为了自己而坚定的做出任何选择。
她将目光移开,转而看向徐嬷嬷苍老的眼眸,找到了那股不容置喙的坚毅与力量。
怜贞不知为何,忽然发觉这所有的一切竟是如此的荒诞可笑!
“是您吧!当初,撺掇她这么干的人!在背后推她赌一把的人,是您吧!”
徐嬷嬷沧桑的面容上,是她老人家预料之中的失望,“婉儿......"
这一声久违的亲昵让怜贞的眼眶瞬间通红,她固执的将头撇向一边,一把抹去即将溢出的泪水,咬牙切齿道,“我的妹妹!来到这世间尚不足一日的妹妹!你们主仆二人做了什么,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徐嬷嬷顿时怔住,她无话可说,只能痛苦的看着她。而俞太嫔,早已神志不清。
“没有美艳的皮囊滋养情爱,没有强大的母族可以依仗。我们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
她突然停下,眼中利刃毕现,“男人的怜悯,是吗?原来,活着竟不如死了,更方便为人父母者表演舐犊情深。”
“那是老奴的决定!不要,不要怨恨你的母亲!”
怜贞不禁嗤笑出声,她摇了摇头,低声自语,“她这一生尚有你徐嬷嬷拼死护着。可我呢?我的妹妹呢?”
语罢,她俯身拾起脚边的比翼裙,将裙上镶嵌的墨色玉石一把扯下,随后大步转身,作势离开。
“怜贞长公主!” 徐嬷嬷厉声将她喝住,“你这是!你这是要背弃你的母亲,转向那个已经成为先皇的父亲了吗?!”
怜贞停下,背对着他们,漠然道,“父亲?哼,不生不死的东西。嬷嬷说笑了。我讨厌怜贞这个封号,讨厌顺婉这个名字。什么父皇、母妃!北渊的长公主应是这天地的女儿!我要做的,只是拿回原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
徐嬷嬷望着她逐渐模糊的身影,“不生不死?念儿啊,你的孩子又在捣鼓些什么啊?天地的女儿?原以为她能聪明些,谁曾想,竟又是痴人一个!离开俞家,离开拂云阁,就能去到更广阔的天地了吗?孩子啊,你心中的广阔天地于女子而言,不过是一座更大的牢笼。它的存在,何尝不是为了一场更加盛大的审判!”
安静乖顺的俞太嫔突然焦急的拉了拉徐嬷嬷的衣角,她指着地上被怜贞暴力撕扯后的比翼裙,带着哭腔的哼唧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已经被幼年时期的自己所劫持。
徐嬷嬷眼神示意,身侧侍女立刻疾步上前,将比翼裙归还至俞太嫔手中。
几经易手,比翼裙的内衬已被掀开,可以清晰地窥见无数次撕扯毁坏后,再一次次重新缝合的痕迹。
徐嬷嬷悲痛又慈爱的看着她,“念儿啊,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吗?七八岁前,你可比婉儿还要厉害,比她还要倔呢!”
俞太嫔的眼神清澈而空洞,“念儿后来就乖了,很乖很乖,然后爹爹和娘亲就都欢喜了。”
她顿了顿,神色忽然痛苦扭曲,“念儿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