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应小夭的,依旧是一室的安静,还有,少年不急不徐的呼吸。只是,少年紧握的拳头渐渐裂开,浓稠的热流顺着裂缝淌出去,将本就相贴着的被子与手背又黏糊在一起。
“你若不说话,那我便当是你应了啊,从今以后,不要再叫相柳了,哪有妖…”小夭发觉又说错了话,忙捂了下嘴,又继续道,“我是说哪有人将氏族之称当作自己名字的?相,取你氏族之称一字为姓,瑶,谓石之美者为名,相瑶,便是你的名字了,你以后便也是在这大荒有名有姓的了。”
室内室外依旧一片安静。
小夭看到,一条亮晶晶的丝线划过少年苍白到毫无半点生气的脸颊没入了鬓角,只是消失的太快,没有一点声响,也未留下半点儿痕迹。小夭知道,他,听到了,他,至少应是不讨厌的吧。
小夭继续叨叨个不停,“哎,你知道吗?整个羲和城的医师都对你的伤束手无策。”忽然一股凉意顺着风沿着没掩紧的窗缝袭来,吹的小夭一激灵。小夭抬头,这才发觉外面天竟已完全黑了,小夭用手为少年拉了拉被子,又继续刚刚的话说道,“说起来也是你福大命大,驿丞说起神医恰好云游至此,你知道的,就像这种高洁之士向来都有些怪脾气的,又赶巧了不是,这位怪老头神医又恰与家父有些渊源。神医说,你伤的极重,但也说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试。只是…”小夭起身向窗户走去,伸手将窗户掩紧了,这下凉风就吹不进来了。
少年听着小小的脚步声渐渐的越来越远,“啪嗒”是窗户压上的声音,小小的脚步声又轻轻的越来越近。他不知这小人儿究竟存了什么心思,在自己面前念叨个不停,无聊且聒噪。他听到这小人儿还自作主张的给自己取了个名字,“相瑶?”好像也不是不行。毕竟到现在为止,从那些无聊的话里,他暂时还没有感受到威胁。
他亲历过这世间最温柔的杀人刀——人心。那,是如这个小人儿一般年纪的那人教给他的。温柔刀刀刀入骨,割的心里、身上皆是体无完肤。正因为亲身经历过,所以他知道温柔刀如何用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他很清楚,如今,他最需要的是时间,而这个小人儿似乎可以给他提供这个时间。
他听着那声音随着脚步声先是远了弱了,又近了更清楚了。他听到他说,他请了神医,神医说他伤的极重,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听到他似乎犹豫了…“只是…”后面好久也没了话。小小的脚步声到了自己身前,就是现在!他扭头睁开眼看向他,他眼睛里蓄满泪水,又强撑着不让泪水洒出来半滴,又极力张了张干涸的已经裂开的嘴角。他知道,小人儿也在看着自己。
小夭看着那雪白的脸上,因为太瘦,已经深陷进去的眼眶,此刻正盛满泪水,那干涸到发裂的嘴角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是会说话的,自己刚刚不还听到了吗?虽然那只有短短一个字。
“你是渴了吗?”小夭伸手拿了刚刚阿雯出去前给自己晾着的茶,此刻,杯里的茶已经冷透了,小夭随手泼了,拿起茶壶又满了一杯,还是冷的。抬眼看看那干涸的唇瓣,还是递了过去,吸取刚刚洒药的教训,这次慢慢喂着。有了水的滋润,少年的唇瓣裂的似乎也没那么可怖了。
小夭唇角上扬,微微笑着,看着少年依旧盛满泪水的眼框,少年嘴角动了动,这下眼眶里盛着的泪水如决堤般,全倾了出来。小夭有些慌了。
“我…可不可以,…想…活着?”是少年,清冷,试探,卑微?忧惧?
小夭看着少年,心被提起来揪着的疼,他不过比自己年长了多少啊…比玱玹哥哥也没年长几岁啊…他刚刚说的不是他想活着,不是他不想死,她听的清楚,他问他可不可以想活着…可不可以?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小夭将随身的帕子胡乱递给他,撇过头不敢再去看他,可是那蓄满泪水的眼睛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还有当时,在死斗场,她第一次见他,也是这双眼睛。
室内室外又是一片安静。少年迟迟没有听到小人儿的回应,呵,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吗?可是这人是现下唯一的救命稻草,除了赌一把,自己又能如何呢?他只能等着,如砧板上的鱼一样等着,等小人儿是不是会给自己回应。
“你…会伤害我的家人吗?”又是小夭捏碎了一室的沉寂,小夭转头定定的盯着他,此时少年脸上的泪痕已经完全干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带你回家,你会伤害我的家人吗?我救了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和坏人一起,伤害我的家人?”
“不会!此生断不会!”他知道,自己抓住了!自己可以活着了!将来,自己也要于天地间自由自在的活着!每日晒着太阳沐着月光的活着!
“好,我…信你,你…”后面小夭终是什么都没说,便转身出去了。
“啪嗒”“啪嗒”,门开了,门又关了。
---------------------------------
羲和城|高辛驿馆房间外小花园
阿雯见小夭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片欣喜,提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