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暮秋夜,铅云蔽月。
雨丝如烟如雾,薄薄地笼在层叠的碧色琉璃瓦上。间或有几滴漏过缝隙,轻飘飘坠入室内。
是冰凉的。
犹如将将解冻的雪水,寒意刺骨。
滴答、滴答。
崔彧眉头皱起,颇为不适地睁开眼,正欲抬袖拂去面上的雨珠,鼻端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是见惯了鲜血与死亡的。
但此刻不知是何缘故,他心中竟莫名一紧,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僵硬地顿住了半拍,仿佛在担心什么。
片刻后,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那是自己的血。
是自己受了伤。
胸膛间传来的剧痛无疑在昭示这点。
可是……他为甚会觉得还好?
崔彧不理解这个陡然冒出来的没头没脑的想法,也无暇深究。只借着一室明灭不定的烛光,警惕地打量起眼下的情形。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并非深陷险境,而是好端端待在臻园的卧房中。
院里从早到晚有三批精锐的护卫轮巡,又有他信任的死士们隐于暗处戒备。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在自己的地盘上受伤,且至今没被下人发现。
变故却这么发生了。
他以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倒在绵软的红锦地衣上,衣衫濡满浆滑的血腻,尚未完全干涸。胸肺被利刃捅出五六个大小不一的血洞,零碎的肉沫涌泄于间,狰狞至极。
但被他抱在怀里的美人安然无恙,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掉。
一滴赤红的血溅在她眉心,却奇迹般没有晕开,而是旖旎地凝结于她光艳如雪的肌肤,好似一颗相思的红豆,缠绵入骨。而她花瓣般柔嫩的双唇也染了瑰丽的血色,妩媚妖异,勾魂摄魄,令人一见便再难移开视线。
可是……她到底是谁?
自己从不近女色,何时跟一个女子这般亲近过,几乎用上了把人揉碎的力道去拥她入怀?
更诡异的是,他和她均穿着深青色大袖衣袍,乃是世家依古礼成婚时特有的装束。
难道她是他的新妇?
至于今夜,则是他的洞房花烛?
可这未免太荒谬了!
他根本就对她全无印象。
崔彧眉头紧锁,定定地看着眼前人。
他可以毫不费力地记起儿时冗杂无趣的琐事,也清楚自己及冠后亲手在书房设下的重重机关,连调动死士的密令亦记得都一清二楚,却始终忆不起和她有关的片段。
但她绝不是和他无关的生人。
只因一看着她,他胸膛里的那颗心居然就生出了尖锐又难受的拉扯感,带给他的疼痛尤胜于肺腑所受的重创。
她究竟有何能耐?
怎会如此轻易就牵动他的心弦,掌控他的情绪?
崔彧甚是抵触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下意识便扼住了她的脖颈。虎口缓慢使力,感受着手掌下颈脉的跳动愈发明显而鲜活。
只要稍加力道,这样的鲜活就会永远消失在世上,再不会搅乱他心境。
然则注视她越久,另一种躁动而矛盾的欲想就越难控制,以至于盖过了浓重的杀念。
上一刻,他想将她抱入重重帐幔之内,风情只允许自己得见。他想让她被滚烫的情意浇灌得柔婉听话,满身尽是自己的烙印。
下一刻,他只想残忍地毁了她,要寸寸折断她的傲骨,打碎她的自尊,喜怒哀乐皆由他操纵,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良久。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缓缓收回力道,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摩挲着她颈间的肌肤,而后游移至小巧微尖的下巴,沿脸颊滑过,小心翼翼绕过那颗娇艳欲滴的红豆,用指尖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目。、
全程没有一分一毫的生疏和滞涩,仿佛在过去,他已经做了无数遍类似的事情。
“你……”或是被他连续不断的小动作所扰,怀中人睫毛微颤,悠悠醒转,一双氤氲含情的桃花眸望向他,和他的视线对上,怔了怔,似是察觉了什么却没有点破,只淡淡地微笑起来,宛如冰雪初融,春水横波,端的是明丽不可方物,“你没……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崔彧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直觉她原本是想遗憾地表示‘你没死’,而非现如今这句欣慰的‘没事’。
“夫君,你为何这般冷淡?”被他漠然的目光一扫,她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整个人重重扑向他胸膛,胳膊肘不偏不倚压到他胸前最致命的伤口,泫然欲泣,控诉道:“莫非你忘了昔日的恩爱?忘记对我许下的海誓山盟了?你怎能这般没良心,嘤嘤嘤……”
夫君?
如此亲热的称谓,让崔彧又是陌生,又是怔忪。
而那滴红豆已然因她的举动晕开,不复初见时圆满旖旎的形状。
他掩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