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诵经
立过春,雪还在下。一冬,那侍女忙瘦了一圈,我赠她两件寒衣,她千恩万谢。
药汁进了梅瓶,空气多缕苦涩的高雅。菱镜前,我坐下梳发,多年不见日光,银丝少了许多。珠钗,坠子,铃链,安静地闪着莹光。我一一戴上。
里面白绢,外面就艳点,披件胭脂同色的毛氅,我抱着小炉下去透气。
天不好,小家伙也没精神,“往后,你想去哪就去哪儿。”
雪儿,飞出雕窗,在茫茫雪地里,扇动鹅黄里翅,跳跃着零零零。
自由,就是有时不自知,没有才渴求的东西吧。
我一阶阶下来。
旋梯稍陡,窸窣的声音,在阶前扶柱间,激荡盘旋,万籁空冷之中,孤零零的音色,犹如一只放空的响箭,迎着好风,越来越飞扬——
叮玲玲,哃亮亮,零零零,同琳琳——
不是我身上的,双耳一动,我注目望去。没想到,对面不约而同,也止住了脚步——
翻毛狐狸皮弁下,皎洁的雪面,抬起弧度优美的下巴,黑琉璃似的眸子,一对惊讶,英朗的眉锋,随着颅后成缕的小辫,后倾舒香洒扬。
柔泽的丹唇,未言先呵出一团清花:
“女郎,你欲去何方?”
全身胶着一样,干涩的眼紧眨几下,以此确定我不是老眼昏花。
眼前人肩披墨狐裘,肩后是带羽雕翎箭囊,左膝缚着小口白袴,露出血珊瑚佛串的右手,持着铁身游子弓。翻领对襟锦红褶下系着金蹀躞,带上的绞丝金环,悬着匕首、短剑、香囊、金铃、长命锁等一应物。
跟上的狗,呵哧吐着粉舌头,狗脖下套着一小圈铜铃。怪不得前后叮叮当当。
少年笑含桃花,凝视着我,如熟识已久的人一样。
再精致,还是如出一辙。我故意道:“你是宇文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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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笑着,他并没回答,“原来是你住这里。今日家人意外受伤,所以我到九桑宫楼上……”
我儿子。但他心里,我早死了多年。
侧过脸,我让他跟监丞去说。“我做不了主,你找错人了。”
闻讯赶来的王乾还未开口,少年翩然背过身,疾步下楼喊侍女来给俩弟弟处理伤口。
“新臣,你快去报信,父亲要怪罪,就说是我的主意。”
俩男孩在雪地捕鸟,一下不慎陷了狼坑,两人伤的都不轻,仆人一筹莫展,打猎路过的他,一问,便带他们就近去看伤。俩小孩,疼得嗷嗷直哭。小的,不哭时看他许久,诚然,并不熟悉他。
而他,更不认识我,但不妨碍他从前院逛到我面前。
雪儿也扑翅,欲飞去看热闹,我一手抓回,拎着它回身,“回来,你多管什么闲事。”
少年听出是说他,他一低头,笑着拿下皮弁,对小的要刮鼻子,小孩眼一亮,机敏躲过。
他清声道,“不是闲事,是家事,等你们回家就知道了。”
闻言,大的睁大眼,见他起身,目光飞快移到蹲坐的大白狗身上。
哥俩说着鲜卑语,和狗玩了会儿。外面传来车马声,寒暄完,李家七手八脚接回小孩。王乾让侍女也随侍,小的单臂撩窗望着少年,似乎在等他上来。
那少年却戴上皮弁,描金云鹿靴一踩鞍,上了高高的白马。
送完人的王乾疾步到马首旁,“公子,是李仪同正好在府。您别往心上去,那女犯乌鸦嘴。”
少年扭头,酒窝一现,“非也!我继续狩猎去,不然阿含他们又要埋怨我。”
确实,远处几匹马,斑斓蝴蝶似的,正飞往这边。白尾狗只好甩脖铃狂奔,和背对而驰的李氏车马,距离越拉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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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柔然交恶后,西魏在北线仍持怀柔政策,支持铁勒、突厥来对抗柔然,东线打得有一搭没一搭,搭出去王思政后,还象征性地打;南梁乱作一团,则是近攻远扶,能捞一把捞一把,但西边,始终视为练兵场,不论攻守,每年都铁腕出击。今年,太师把儿子也扔去打吐谷浑。
俩月了,侍女都念叨,往年西征军都回了长安。
听来算去,我发觉我能做的,也只是从尘封的佛堂里翻出一卷经,为他们诵诵写写。
…此诸女等欲求子息保命长寿者,常当系念修行善法。于月八日十五日受持八戒,清净洗浴着新净衣,礼十方佛至于中夜。取少芥子置已顶上…①
书写完,我一张张晾干。
虚空藏菩萨,文殊菩萨,大日如来,请出这三小尊铜鎏银法像,我在佛前燃起香炉,雪儿帮我衔来经文,我一张又一张地续入小香炉里,合掌在蒲团叩拜:
胎死腹中的俩,我们都没见过面,多年来,你们如有怨郁,就随这经诵香火,在大慈大悲大智大慧佛的保佑下,化诸安息,早投良胎。
他亲自养的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