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邪祟
豆大的雨点拍击着营帐,也打乱着那个男人的心。俊美的五官,此时竟拧出苦涩的汗水来。
“大将军,古今多少胜败,从没有因一女子反转,” 亲帐大都督之中,贺六浑猛地站了起来,列座的十来人均沉着脸,他抽口气向上首回道:
“三日来我方攻迎十一次,伤亡较重,可是诸将杀敌不在少数,探子报陈贼旦夕守城,已经没多少人,不过负隅顽抗,我们重整旗鼓,组织死士,肯定能拔下元贼的护翼。”
“中郎城肯定能拿下,就怕有人不这么想,惑人不浅,还要给对方送人头。”叱列平抱着负伤的胳膊,冷冷看向没人的一侧。
“主公,该说的将军们都说了,臣也无话可说,只是军机不可延误,听闻侍中费穆投降了,还是被元颢以‘劝杀诸公王室’的罪名诛杀,我们跟洛阳就像此时黄河分开的两岸。”寂静之中,宋仲华向一直黯然的男人提醒道。
男人微微点头,“我心中有数,你们先各回营阵,天穆你留下,”留下了他的好兄弟,他回神看向我,“你也暂时下去吧。”
尔朱兆两眼发直,其余人相继离去,他愤愤不平地跺脚,“叔父,你信不过老神仙,还请他们过来干嘛!”
“就你嗓门大,能不能少说两句,”元天穆痛心疾首,转而跟我拜别,“夏雨多湿,夫人您多保重。”
我还礼谢他,转身慢慢离开。
森森几十万的阵营,汇聚着不同族别甚至种别的人,除了帐前放哨的人,除了我,一路竟也没什么闲人,只听得到雨斜身扑击的声音。转了几日的风云,到了晚上,还是忍不住噼里啪啦起来。
从云端,跌到泥上,雨一路的历程,应该也不容易吧?
“何夫人,上党王请您到别墅喝茶。”
**
不见战场的小院,除了雨势颇大,汇聚成河比较泥泞,没任何不适。
“何妹妹,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旁边人说,万景不在,我肯定要为你和侄儿想办法。”
乘着间隙,贺六浑带着避寒衣物探望,我浅笑着答应,有人接下一应物品,他压低声音道,“他要迁都晋阳,跟你没任何关系,千万别多想,过了风头就好。”
我让他放心,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清醒,他已做出决定,也许自己下不了手,所以换来旁人,一样的。伴君如伴虎,从见到他的那一眼起,我就没想过会有善终。
我一个人不可惜,倒是可怜了这尚未面世的孩子。魏朝的法制,妊娠者缓期临刑,可如今兵荒马乱,胡汉矛盾重重,神佛巫术当道,君主尚且难保,谁能保证行事会合法度呢?
雨一直下,如漫漫长夜,不知何时欲曙天。
“夫人,上党王有赏。” 晨间看守的人送来了几个盒子,一一揭开,是精美丰盛的酒馔美食,“您一路随王,劳苦奔波,大将军请您用完后到帐听遣。 ”
送行餐,我仔细看了下,基本全是我爱吃的食物。心下蓦然敞亮很多,“谢过大王和丞相,除了这生煎馒头太油,不宜早食,全是我爱吃的东西。可我今早没胃口,一块带走吧。小英雄,你叫什么名字,回头可以找高欢大都督领赏钱。”
我跟一个侍官说,小个子的他一头雾水,平稳地驾车上路后,才回头笑着说,“我不要钱,也不用问我是谁,我记住夫人就行。”
估计明年也没人来祭,是麻烦你帮我祭旗后摆祭一下。
**
“阿千,你一句话都不辩解吗。”
在横陈的一圈银铃链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巫师操守极高,见尔朱荣对卜筮结果犹豫不决,对祭旗也不知可否,他们为证自己的清誉,请辞打道回乡,半路遇到人还银饰,说皇后自得了这物,百般不适,只好赶紧奉还。
雨声淅沥,小了不少,“我无话可说。”
实情你不是不知,跟你女儿也提示过,如今,说我怎样不祥都无可厚非。
无声沉默,压力最大,尔朱荣来至耳畔低语,挽手相问,“削发为尼如何?待我定都晋阳,你再还俗,可好?”
我摇了摇头,为了求生,已经一次次沉沦,一旦开始,就没有终点,我不想头秃违心偷活。
沉默是无声的压迫,尔朱荣没奈何,蓦然转回头,“不用押解,动手时帮她蒙上面。”
侍官跟着我,一起往行刑台走。
出帐的一瞬间,雨水打湿了面庞,激暴的风,夹裹着黄河的戾气,从单薄的夏衣中鼓鼓穿过,贺六浑追过来撑开一把伞,一时间还是满面如洗。
“为尼无碍,你现在改口还来得及。”他还是想能权宜则曲意变通。
我不知如何应答,可还是对他摇了摇头。
他深深一叹气,俊朗的眉角快成了‘火’字,冒着雨低头往回走,“可怜小侄儿!”
一瞬间泪雨不分,我的襟怀还是太窄,没有万里千里之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