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书》(四三)
有走近。她捏着扭成一卷的纸稿,站在十步远的位置。
“我有点讨厌这间库房。”她道:“但嬉春院又确实需要一处房间存放杂物,我想把它推了重建。”
梁风向她走近,“你很害怕吗?嬉春院这场火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摇头,“我害怕的不是这间染血的库房和那个死刑犯,而是这库房看起来很像一张哭丧的脸。”金絮隔空指着房子道:“你看,门是张大的嘴巴,屋檐是皱起的眼睛,那个刑犯就被这张脸吞噬了。你看像不像?”
梁风在看,他能感受到金絮的形容,她的话放到房子上一比,是有些酷似人脸的微妙。他肯定金絮被吓到了。
“这张脸还会说话,拼命地和我说,人命如此轻贱,没有牙齿的嘴巴都能把人吃掉。我和她们说的时候,她们建议我,要不要在库房里放一些桌案、柜子,就可当作是牙齿......”金絮语气有些怨怨的,“她们还问我要不要开个窗户,窗户可以当作鼻子......”
梁风认同,门上面开个窗户确实更像了。但他没有说。
“那换个东西呢?”梁风说:“这房子不一定是个脑袋,也可以是个装着珍宝的盒子,屋檐是盖,大门是锁孔。那刑犯把自己当成了一件宝贝,把自己放进了盒子里,等待一个开锁的人。”
金絮蹙着眉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好像不太认同他的话。
“它很旧了,墙皮脱落,瓦片破碎,不像是能装珍宝的盒子。刑犯死在了里面,要说是盒子,也该是棺材。”
梁风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可是想到金絮在嬉春院燃着火时忽然看见一个浑身浴血的将死之人,很难不这样想吧。
“这是一座走向棺材的房子。”她道:“我很不喜欢。”
“那就推倒重建吧,只要你不喜欢。”梁风便依顺地说。
金絮抬起头,道:“王爷,我和你说个事情。”
“嗯,你说。”
“那天晚上在库房,我和那犯人说了几句话。”
“说话?”梁风瞪眼,“不逃跑还说话?你是想被挟持吗?”
“他说他要死了,向我交代后事。”金絮完全没有被他凶到,仍自说:“他说他对三皇子很愧疚,赐学之恩无法报答了。可是我告诉他,三皇子有皇帝护着,何须你愧疚。”
她眼睛里浓重的情绪中,自责压过其他显露出来,“我这样说是不是太难听了?他都要死了,我应该说点好听的。”
梁风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人走至末路时当然会期盼看见光明和希望,包括好听的话,他犹疑地应:“嗯......”
“可是我有说错吗?他的愧疚,有哪怕一点点的用处吗?”她反问地下定论。
“但是你不知道三皇子是怎么想的,你怎么知道这犯人的愧疚不会对三皇子产生一点点触动呢?”
“所以我说错了。”没有间隔,她毫不犹豫地再次下定论。
梁风不知道该说什么,即便是与棣,和自己交友的人死了,肯定也会有一点点心软吧。
金絮看起来有些烦躁和疑惑,手里的纸稿都捏皱了,竖成一条,没意识地敲着腿边。她扭头去前馆,远离这间走向棺材的房子。
“那犯人的观点也不对。”她说:“田租若是按每年收成占比算税的话,会算不到农民在歉年对土地投入的成本,而以土地面积算税,才算得到农民投入了却毫无所获的部分,便于在歉年下调赋税。”
梁风脑筋没她那么转,也不太懂这些,“是么。”
“当然不是。”她眼色一厉,“这就是太学里出来的人,那刑犯根本不懂。农民每年要交多少税,并不取决于纸面上是怎么写的,只取决于收税人的心情和良知。”
金絮道:“嬉春院,还有别的青楼,里面很多姑娘都是小时候家里付不起田租而破产,最后被父母抛弃,卖身还债。那些霸占土地的人,没有良知可言。”
“这些我都和他说了。那刑犯当时听了,什么也没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写的都是一些空话。”一顿,她放软了语气,“但是那刑犯最后躺在那里,直到被抓走都没有爬起来。”
她道:“我有点害怕。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你不要害怕。”梁风立刻说。
“嬉春院重建了,新的名字叫温柔馆。不光是嬉春院,我还给馆里所有姑娘重新起了名字。”
金絮突地抬头看住他道:“我为她们所有人重新起了名字,可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谁?”
“在那场火灾里,代替我的女孩。”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梁风在她的眼睛里,回忆起了他对那场火灾印象最深的画面——被燃烧的柜子压着的顾南蕴。
“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或者是我那时,根本没有好好看过她。”
金絮还说:“我问他,你会不会后悔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