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乱(三)
王府中庭,合欢宴正开着。因打着家宴的名号,来人不分身份高低、男女亲疏皆围坐在一起,求的便是个热热闹闹。
席间贵胄不少,但若论显赫,燕王二殿下是本场显赫之最。从燕王离席开始,要么听曲儿、要么谈天的众人越发心不在焉起来。
中庭中央,一个手拿拂尘的正旦,咿咿呀呀的在唱《玉簪记》。围着她坐的各桌,则都在似有似无的谈问:燕王去哪里了?莫不是寻燕王妃去了吧?
“哪有什么燕王妃。”看到燕王一人桌前自饮时有闺阁姑娘捂嘴笑,“看来燕王真真儿不爱南君氏,连家宴都只自己来。”
眼尖又消息广的却说:“我在侯府外下马时,分明看见有个美娇娘从燕王府的马车上下来,那定是燕王妃。”
有人伸脖子过来,悄声说:“公子可见过燕王妃本人?怎的就确定王爷马车上下来的是燕王妃?燕王爷阔绰风流,在南方这三年就有无数姑娘送上门。你说那美娇娘也有可能是王爷带来的妾室。”
眼尖的没反驳,只咂咂嘴道:“燕王爷连妾室都貌若天仙,都说南君氏的样貌能令男人一见倾心,那得长成什么样子才能配上这四个字啊!”
又有人以袖遮面小声说:“我听说南君氏是狐狸精变的,为了斩除这妖狐,燕王爷只能将她关在府里日日缠斗。怎可能带出来见人?”
有人手拿一颗蜜枣笑道:“怎的,你怕南君氏来了摄去你的心神,还是活吃掉在座各位?”
蜜枣未投进嘴中,便被扮演陈妙常的正旦用浮尘拦住,她靠在桌前轻偎着、抛着魅眼儿对那人唱:“奴本是柔枝嫩条,休比做墙花路草。”
周遭的窃窃私语忽然停了,陈妙常以为是自己的唱腔动听,颇得意的撩起浮尘的尾穗儿,更有板有眼的四顾而唱:“春风一度。教我、教我……”
陈妙常眼神飘远,终于发现四周的安静是为谁。
上戴幞头巾、身着赤色绣金线蟠龙纹的圆领交领袍的大将军王,正面色阴沉的从远处走来。陈妙常总跟着戏班子出入贵胄世家,却从未见过谁家的男子能将赤红的广袖大袍穿出如此飒然刚毅之色彩。
她转身唱着,想凑到燕王跟前抛媚眼时才发现,燕王身后跟着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一头缎样的乌发,明明盘的是看不出身份的普通云鬟,却因眼尾的一抹深红显出让人嫉妒的雅态妍姿。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白如羊脂玉的秀颈,那样柔和而挺拔的线条看了让人指尖生温。顺着这颈子向下,方见柔柔一柳腰随枫叶色裙子摆荡。少女身段隐约从裙里透出,不明确但勾人。
那女孩子随燕王一同来到桌前,躲在广袖里的手先扶住身旁婢子,后拈起一点裙角。长裙掠起,绣鞋的圆鞋头露出一抹,不等众人伸长脖子细看,便随这姑娘稳而缓的入座雅态消失在裙底。
意犹未尽时,那姑娘终于扬起脸。她撇头只看燕王一人。留给旁人的不过一半侧脸。燕王正神色严峻的小声同她说话,那姑娘听完眉头琐得更紧,杏眼当中春水更胜,如烟似水,盈盈垂目间已摄去不少人的心神。
一颗衔在看客手里的蜜枣滚落桌上。乐声不停,陈妙常却偏唱不出后面的词句。
众人在一片静默里暗暗饕餮眼前这对郎才女貌。直到一书生打扮的人拍掌站起,对陈妙常说:“春风一度。教我力怯魂消——小娘子,《玉簪记》后面可是这样的唱词?”
托这声询问,众人总算回魂。大家故作高声谈笑之姿,心照不宣的互相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陈妙常忙跪下请罪,书生朝戏班众人挥挥手,并正旦在内的戏子便全撤离席间。
书生端一杯酒,在一片喧闹声中朝方向走。他端着酒杯朝燕王行礼,又十分郑重的给南君意行君臣大礼。之后,方朗声说:“左丞相云韵之子云淮,拜见燕王妃娘娘。娘娘万安!”
周围人从云淮话里听到确切的肯定,窃窃私语之音又高了些。
燕王早已洞察周围人的反应。南君意来的晚,又或许早已习惯旁人这样的无缘无故的目光逡巡。她并不在意周围人对她的议论,但像云淮这样直接跑到她面前问安示好的却从来没有见过。
南君意紧张的看向燕王。燕王没办法,只好侧身解释:“云淮是本王的辅臣。他向你行礼你需得应。”
南君意恍悟,想到自己需应以燕王妃之礼回应,脸上先堆满彤云。
云淮儒雅一笑:“娘娘未饮先醉,怪臣来的唐突。”
南君意拿起面前的酒杯站起身,先点头致意,随后糯声背诵说:“小云大人同王爷一道为社稷奔忙,意儿无可为之,便以薄酒敬您。”
云淮的眼睛笑成一条线,回答道:“娘娘,臣只是二殿下伴读,身上没有功名也没有官职。您不必称我大人。”
南君意双手握着酒杯,显出一些局促:“是我唐突了。”
云淮仍挂着笑:“娘娘言重,是臣没有向您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