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相看
光下隐隐可见蜜黄之色。
周放鹤摸索着提起茶壶,斟上两盏放于桌上,温和一笑,问道:“喜欢弈棋?”
将玉子放在掌心,触感有一点冰冰凉凉,谢寻微摇摇头:“不是很会。”口中说着不会,却大有纵横捭阖的意思,她扬袖一拂,将棋局打乱,顺势落子在盘,起手便下在了天元位。
周放鹤微微一笑,言道:“殿下,入界宜缓。”
谢寻微错愕两秒,怒道:“你看得见?”
“看不见。”周放鹤侧了侧头,道:“但听得见。”
“这棋盘纵横交错,横竖各十八格,合计三百六十一点,你是如何听得见我这一子落在何处的?”谢寻微讶然道。
周放鹤不急着回答,歪了歪身子,将头倚靠在一旁的菩提树树干上,轻轻执起盛茶的陶盏,分明看不见,却向青天白云举了举杯,似笑非笑道:“大师,她该不会是你找来的帮手,方一落座就搅乱了你必败的一局棋。”
谢寻微原本低着头,在研究他到底如何听出来方位的,这一句“大师”、“帮手”、“搅局”,让她下意识猛地抬头去看。
自黄石叠挡的假山后,一灯大师领着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小沙弥走过来,对着周放鹤和谢寻微微微稽首施上一礼,朗声笑道: “小友啊小友,老衲不过往坐忘台去,途径此地,你这双耳朵怕是能听千里……我一个出家人,怎敢妄打诳语,输便是输了,岂会有赖账不认的道理?”
谢寻微起身还施一礼后,才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大师。
其年过七旬有余,微微弓背,眉须尽白,眼窝深陷,眼尾叫年复一年的光阴叠上了厚厚的褶子,眼里却无半点浑浊之意,反而带着洞察万物的清明,那样一双善目,看过了便会明悟“润物无声”的含义,饶是不信神佛,此刻也难免心生敬意。
正待她一时局促,不知如何应对时,一旁的周放鹤敲敲杯壁,幽幽开了口:“哦?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先前输给我的一百五十九次,怎么有七八十次大师都以讲经为由遁走,余下七八十次虽未临阵脱逃,但都先后被人意外搅散了局,这不是赖账不认?”
他搁下杯盏,又慵慵抬腕,信手一指一灯大师旁边的小和尚,道:“了尘,你说有是没有、是也不是?”
被点到名字的小沙弥方欲开口,叫一灯大师一记爆栗敲得缩了缩头没敢出声,只摇摇头,两掌合十,小声空念了两句“阿弥陀佛”。
谢寻微的眉毛不由自主的跳了跳,面前这个信口开河,输了耍赖,还有点“仗势欺人”嫌疑的白胡子老头,当真是坊间以德高望重、佛法精通,被广为传颂、进而备受尊敬的相国寺住持一灯大师?
满口无牙的一灯大师,一把年纪叫人揭了老底,还要赔笑,看起来颇为心酸,又有点好笑,“小友你还真是……一杆唇枪不输往日……下次、下次老衲一定竭力赢你。”
他显然不愿再讲此话题,于是话锋一转,便朝谢寻微颔首,问道:“这位小友瞧着面生,但眉眼间又恍惚是老衲旧识,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女公子?”
“大师,竭力无用,竭力我也未必会输。”谢寻微思量再三能不能说起身份,周放鹤已然悠悠然开口,替她答道:“是东朝青宫的一颗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