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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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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又会在一纸文书里留得几分真心实意呢,大概他一生都始终要和她隔着那张狐狸面具相互猜测了。

待内侍走下阶来,再取过那一沓文书递给周放鹤后,谢寻微方被召入殿来,朝南对开的数扇菱花门一律半开,叫淡淡疏光慢慢倾泻,自镂空的窗桕斜斜透入,朱汜般漫过槅间书帙卷册、宝炉香鼎、铜镜瓶花,以及此际于窗下行走的一杆清瘦竹挺的倩影。

一屏之隔,尚未走到近前便先觉着一股温热之气钻入袖底、萦在襟前,叫她心里无端一轻,曾几何时,她也曾在此处支颐等雪至、枕臂听莺声啊。

画屏在山水未尽处便戛然回转,而立于屏后的,是林下谪仙般的身影,刻下他未着龙袍,通体只作文士打扮,天水青色的料子上绣的是两杆翠竹纹,以玉簪冠、以玉作带、以玉缀袍,长身玉立,确叫她有一瞬的失神,误以为他仍是无妄山破庙香案前那个双手合十、虔诚祈愿的寻常士子。

她恍地想起书曾就:“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多年前那个在佛光垂影下逆光而来的少年,此际眉目逐渐清晰,他一如往常般温和、清透,可那水色衣香上,由银线暗绣的曲水纹样,又分明是当朝独一份的泼天富贵。

如光拓影,即非当时之光、当时之人,自然也难拓当时之影了。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句前人无心诗文如今成了万千故事结尾最妥帖的注疏。而当年相国寺挑起一盏盏长明灯的少年早就已然一去不返了。

人与人之间即便再亲密,也始终隔着一段永恒的距离。它不可估量、不可计算,更不可单凭人力所任意拉近拉远,它看不见摸不到,却又如此清晰的存在着,像楚河汉界一样横亘、像泾渭河水一样分明。

若要非求什么相似,那么大概只有胸腔里头藏着的这一颗,或长久寂寞、或偶尔躁动、或万物不萦于怀、又或万物都在其中的心,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谢寻微自嘲笑笑,躬膝、伏身、跪拜,无可挑剔的做全了礼数,再直身时,一道绰影像长虹贯日的利剑,帷帽软纱被秋风分拂吹开,露出远山黛下那双灵澈澄明的眼,山林宏达之意比之这两泓秋水,恐不及之万分。

无人知、更无人晓,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有雷霆万钧之势手段的宰执之才谢大人,朱紫官袍里头裹着的、藏着的是何等的风韵。

若非是在当下、此时,此般种种或可拟作茶楼瓦肆间最爱流传的一段才子佳人话本了,只是若要深究字里行间,里头溢着的恐怕并非甚么美谈。因为他们都明白,在这场博弈里,赌桌上压着的不单单是江山社稷、利益权柄,更是庙堂之外的万万生民,所以怜悯是徒劳的,情爱也是。

谢寻微像钓翁收杆般拉回视线,湖目安然地垂在睫下,声如潭水,冷淡而清明:“罪臣谢寻微,恭请圣躬安和。”

她没再用旁人的名号,只因当下这般情境实在不愿牵连旁人。

一念三转,周放鹤思绪顿收,去展那册纸,洋洋洒洒七纸檄文以“罪臣谢氏免冠顿首谢,臣以女身入仕,欺君罔上”伊始,以“勾结中书令赵荀、礼部尚书周让、中常侍韩貂,决事省禁,擅断万机”为开篇,佐以罪证数十余条,多为“僭越天权,干涉朝政,结党营私”之词,又以“贩售商盐,饕餮放横,所过隳突”为辅,书陈十五年所行之事,末了以“其罪当诛,伏候勅旨”作结。万字大小均匀,无一圈点涂抹,行楷中字端正,唯尾锋千转,仍可见藏刀掩刃之迹,折勾处顿错,倒有几分像她袍下掩却的二两松姿。

两厢静默片刻,周放鹤不待看完,就将文书随手搁在案侧:“阿楚走了,如今你也要走了吗?”

厚厚的一沓罪书丢在案上时却是那样轻飘飘的。

这一句有怜有爱,谢寻微虽早有预料但仍无可避免地泛过一丝难过。而此际她也只能保持神情平淡如水,语调依旧是如话家常:“陛下,死是生的结果,不重要的。”

周放鹤无声笑笑:“那于你而言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谢寻微仰起头,唇边带笑,静静地看着他,回答道:“我们说好的事,陛下不失约,臣此生便再无所谓重要与否之事了。”

周放鹤失神良久,试图如她一般付之一笑便可释然:“生如逆旅,过客匆匆,寻微,如若有来世……”

谢寻微不待他言尽,便先声打断了:“不必了。”

他在错愕中垂首,只听她又絮絮说道:“不必来世。臣今生已无怨无憾,所念之人已故,所求之事已成,纵然有轮回来世,臣也只希望是重新来过,不愿再因此世之人、此事之事所牵绊了。”

哀莫大于心死,想来亦只有此等境遇之人方可在将死之时无哀无伤,坦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吧。

周放鹤背过身去,好叫那一点漏光不能泻在身上,他匿身黑暗里,谢寻微则朝着那背影恭敬行叩大礼,复而起身走向殿外。待曹德忠奉回一纸诏书,交与她时,一切便才真正算是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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