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石
仆役焦急的喊声冲破迷雾传来,拉回了飘荡着不愿转醒的神思。
樊薏脑海被混沌感湮没,身子浮浮沉沉,像是失去了重心。睁眼时面前黑黢一片,若非缝隙透入的细微光线,她还以为自己压在车中整日,天色已完全暗沉。
巨石砸毁车驾死死抵在一角,樊薏想转身时,腿部传来的剧痛霎时间席卷四肢百骸,这时她才发现周围被挤得只剩逼仄狭小的空间,而她的左腿久处案桌上压迫下,已毫无知觉。
“大人?大人!您快些醒醒,莫要吓仆!”
那仆役亦负了伤,他一壁喊着,一壁使尽全力,巨石却纹丝不动。
樊薏忍着疼痛,许久之后才平缓紊乱呼吸,她虚弱得只剩气声,打发道:“折返青粟田,让甘士价带些人过来,你在这喊破喉咙我也出不去,再耽搁腿就废了。”
那仆役知晓自家大人没被压成肉泥,心思稍定,他安抚后随意往臂伤扎了块碎布,立即骑着那幸免于难的马匹往来路飞奔,很快便没了身影。
惨死马夫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樊薏想到脑浆飞溅的场景,胃里便忍不住阵阵痉挛。她想抬手遮住鼻息,这时才恍惚想起,方才脑子忙乱忘了件大事。
自己身上压了个人。
“霍倾?”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又浑身动弹不得,樊薏试探性喊了声,却是一片死寂,没有回应,只剩呼啸的山风席卷耳侧。她一遍遍重复,可直到喉咙干涩,霍倾也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得像具死尸。
樊薏慌了神,心中最后一点祈盼碎得彻底。巨石砸下时霍倾必定伤到了何处,当场死亡的可能性大得离奇。
温热血液无声滴落手背,几乎灼伤愧疚她难安的心。
“我本仰赖那些木械建设鹿鸣乡,想着回到府衙便安排个研究室给你,如今万事尽毁,我不该这般急着乘车折返,害你沦落这般境地。”
樊薏恍惚低喃,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半是因惧意,半是因惋惜。她自幼生长小地,从未见过什么腥杀场面,这才几日,乡丞和车夫便相继惨死跟前。
如今霍倾又意外身陷囹圄,生死未卜,樊薏不敢想象以他病弱之身,究竟能扛至何时。那慢慢凝涸的血液似毒药腐蚀身体,让她难以安定,只能寄希望于冥冥上天。
仆役迟迟未归,樊薏根本无法确认车驾内状况,只能一壁试图喊醒昏迷之人,一壁四处摸索着狭窄空间的突破口,可无论如何努力,终究是徒劳无功。
身下的砾石地硌得人生疼,她破罐子破摔地泄了气。
“只要你能醒来,日后想在府衙留几时便留几时,哪怕呆到我卸任都无所谓,我绝不再说让你回晏京的话。”
“大人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
樊薏答得坚毅笃定,可说罢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心怀惴惴确认了遍,“你是人是鬼?”
霍倾背后是压顶巨石,只堪堪留有不足手指宽的细微缝隙,再往下二人性命皆不保。他靠在樊薏肩头,笑意带起周遭气息流动,拂得身下之人耳廓发痒。
霍倾还活着,为何方才摊尸不动,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听了去。
樊薏悬心稍安的同时,撑地之手却死死攥紧,简直要被这距离感磨得发疯,可眼下除了遁地毫无退路,她咬着牙,兀自平复呼吸,“足下可否起来些许?”
“大人有所求,在下怎好不应允。”
霍倾脾气好得出奇,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莫名虚弱,但遮掩得极好,没让处在惊惶中的樊薏察觉出异常。他撑着手,费力起身顶着身后松散石块,一线弱光透进来。
樊薏刚从逼仄中脱身,还未喘口气,便听见碎石滚动的响声,她暗道不好,挣扎着往旁侧挪开,可只是眨眼间霍倾便再度压下。
因方才动作,身后本有一指宽的缝隙只剩指甲盖大小。
霍倾严丝合缝压在身上,再也无法挪动。
樊薏:“……”
她只是想让霍倾离得远些,没想到局面会更加糟糕。眼前人的心跳震动隔着衣料传来,她十分难堪,不敢再提移动之事,只能尽力把注意力转移别处。
“天意如此,大人得救后寻个时间求佛,去去霉运罢。”
霍倾很是开心,心安理得将头搭在身下之人的颈侧,他本想装出弱态惹人怜,笑意却愈发收敛不住。
耳边温热气息磨着神经,樊薏眼皮狂跳,炸毛喊道:“足下还是晕过去的好,等仆役带人回来再笑不迟!”
霍倾果真没有再笑,气息断得突兀,整个人再无动静。
被套路惯了,樊薏吃一堑长一智,自动忽视没当回事,可不久后死寂空间内却陡生变故。
霍倾伸手捂唇闷声咳嗽,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他把手遮掩回袖中,缄默着平复许久,才缓声道:“在下失礼,让大人受惊。”
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