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庭
三分之二的零件,到最后拆无可拆才重新放回水中。
樊薏平淡神色出现裂隙,因为原本繁杂的模型只剩个木头架子,依旧运转自如。她皮笑肉不笑,“所以足下造出最难的飞龙梯,意欲何为?”
自然是想卖弄神机,得大人几句夸奖,只可惜事与愿违。
霍倾的心思弯弯绕绕,樊薏已无力去猜哪句是真话,哪句又是胡诌,没等对方答复,她便道:“库房木料随足下处置,如若事成,必有酬答。”
不过是要份差使罢了,她给得起,乡官之位亦能拱手相让。
“银两呢?”霍倾明知故问。
“可以商量。”
霍倾很是满意,卷起锦帛刀具便往库房去。
雨势依旧没有停歇,库房逼仄难以施展拳脚,在他的一力操持下,事态进展却分外平顺。
半日努力下,众人搬着分割好尺寸的木板,按所画图纸安装,一座横跨院墙的百米飞龙梯逐渐成型。
就在樊薏以为功成在即时,天不遂人愿,恰在搭建的紧要关头生了事端。
仆役搬运木板时不慎跌倒,扫落的生石灰覆盖住霍倾右臂,偏偏他攥刀的手水迹未干,二者结合产生高热反应,迅速凝涸成固块。
剧烈的灼烧感牵连起蚀骨痛意,霍倾手中雕刀铮然落地,他皱眉忍着痛意,四处摸索想寻块破布擦拭。
却在这时,有一人比他反应更加迅捷,转眼间便将拭巾压在了被石灰覆盖的手腕上。
樊薏扭头吩咐阿姚,“去端几盆清水来,不可耽搁,务必要快。”
她看似平静,心中骇浪已起。
这些生石灰本作修缮之用,如今倒好,一时失察成了夺命凶器。霍倾靠手吃饭,他若在乡衙落下伤,自己就算赔上所有家当再赊个几万两,也打不赢官司。
樊薏及时用拭巾抹去还未反应的生石灰,吸走残余水渍,才阻止了情况恶化。
只是不过几息间,霍倾腕部便已发红烧伤,若不做处置,过几日流脓发烂在所难免。
仆役们心知给自家大人惹了祸端,木讷地怔立原地,等着审判发落。
樊薏多次提醒他们当心生石灰,还是出了这档子事,她深感疲乏,“你们先去搭建飞龙梯收尾处,杵在这他的手又不会恢复如初。”
阿姚端着盆清水火急火燎折返。
霍倾故意忽略递来的水杯,眼里渐泛晦暗幽光。他将受伤的手递到樊薏面前,整个人笼罩在刻意营造的虚弱中,语气温吞似藏钓钩。
“在下多有不便,恐怕得偏劳大人。”
樊薏虽有些为难,但人家在自己的地盘出事,坐视不管实在刻薄了些,只好妥协地以杯舀水替他冲洗伤处。直到用尽阿姚端来的四盆清水,她才敢停下动作。
幸得宽袖遮挡,生石灰只在腕部留下四指宽的伤。
霍倾对此不甚在意,木械设计绝非易事,这种程度的伤不知受过多少回,对他而言忍忍便也过去,只是想到樊薏一壁在担忧他的伤势,一壁在担忧自己的荷包,便忍不住笑起来。
受伤还这般高兴,樊薏越发坚定此人脑子有包的猜测。
“乡衙穷苦,没有府医,足下若疼痛难忍,稍后我带你去县里视疾。”
“大人自掏腰包吗?”霍倾笑问。
樊薏替他涂好烫伤膏而后包扎伤口,心有愧意,没敢再说‘可以商量’四字,咬咬牙点头应承下来。
仆役奔忙半日,飞龙梯很快搭建完毕,只是因木料长短不齐,某些地方留有不可填补的细缝,出现了漏水情况。他们往巨大的空道倾倒十桶水后,这横跨院墙的巨物终于开始运行,带着庭院积水往百米外转移。
只要飞龙梯昼夜不息,就算暴雨再持续三日,也无法淹没府衙。
又一块压心之石搬开,樊薏于奔忙中得了片刻喘息,然而更大的危机已悄然逼近。
洪水在溽暑伏天过境,不仅是沿道村庄遭难,乡民赖以谋生的粟苗田亦被淤泥掩埋,即将绝收。